老闸开启的通道比之前走过的任何一段都要整洁,但也更加压抑。墙壁是暗灰色的合金,表面布满划痕和早已干涸的污渍。天花板上稀疏的应急灯投下冷白的光,勉强驱散黑暗,却让影子拖得老长,随着她的脚步扭曲晃动。空气流通很差,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金属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消毒水过期后的酸气。
最要命的是那“低语”。
起初只是背景噪音,像隔着几堵墙传来的模糊人声,听不清内容。但随着她深入,声音逐渐清晰,不再是单纯的噪音,而变成了无数个声音的叠加——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童;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在愤怒地咒骂,有的在痛苦地呻吟;甚至夹杂着非人的嘶吼和某种难以理解的、充满恶意的呢喃。
这些声音并非通过耳朵,更像是直接在她脑海里响起。它们没有固定的方向,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钻入她的思维缝隙。
“累了吧……停下吧……”
“没用的……他们都死了……你也快了……”
“那把刀……给我……把它给我……我能给你力量……”
“看那边……是萧衍!他在叫你!”
低语开始编织幻象。林晚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左侧墙壁上浮现出孙猎户浑身是血倒地的画面;右侧阴影里,王屯长被锈蚀完全吞噬,发出无声的惨叫;前方通道尽头,萧衍背对着她站在那里,身影却开始变得透明……
她知道这些都是假的,是老闸警告过的门后溢出的精神污染。但知道归知道,那种逼真的视觉和声音冲击,加上脑海里的直接灌输,仍然让她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手心冒出冷汗。她必须不断提醒自己:“是幻象,是假的,保持清醒。”
握紧手中的净蚀之刃,冰冷的触感能带来一丝真实。她咬紧牙关,努力屏蔽那些声音,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和前方。维修师药剂的效力还在,体力支撑着她前进,但精神上的消耗开始显现。
低语并不罢休,它们似乎能捕捉到她内心的脆弱点,开始变化策略。
“妈妈……”一个细弱、熟悉到让她心尖发颤的童音突然响起,带着委屈的哭腔,“妈妈,你去哪儿了?我好怕……”
林晚的脚步猛地一顿。这是……她早已模糊的、关于童年早期、在进入“方舟”避难所之前的记忆中,母亲的声音?不,不可能!母亲早已在最初的灾难中……
“晚晚,回头看看妈妈……”那声音变得更加清晰,充满哀伤,“别往前走了,那里危险……回来,妈妈在这里……”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理智告诉她这是陷阱,是门后的东西利用了她内心最深处的伤痕和渴望。但情感上,那股被刻意遗忘的、对亲情温暖的眷恋,如同溃堤的洪水,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甚至感觉到身后似乎真的有温暖的气息和模糊的身影。
不能回头!林晚在心里嘶吼。她狠狠用指甲掐进掌心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她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了片刻。她不再试图去分辨或对抗那些声音,而是将它们统统视为噪音,迈开沉重的脚步,继续向前。
低语开始变得气急败坏,混杂进更多恶毒的诅咒和威胁。幻象也更加光怪陆离,墙壁上流淌下暗红色的液体,天花板上垂下扭曲的肢体阴影,甚至脚下的地面都变得柔软,仿佛要陷下去。
就在林晚感觉自己的精神防线快要被这无休止的侵扰磨穿时,前方通道出现了一个岔路口。按照老闸简略的描述,应该向左转。但当她看向左边通道时,却发现那里弥漫着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暗红色锈蚀雾气,雾气深处传来密集的刮擦声,显然有大量“锈潮”聚集。
而右边的通道,虽然同样昏暗,却没有雾气,反而隐约有正常的指示灯光在闪烁,看起来平静得多。
低语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声音变得循循善诱,甚至模拟出老闸那沙哑的嗓音:“右边……记错了……是右边……左边是死路……快,去右边……”
同时,左边锈蚀雾气翻滚,几个扭曲的怪影轮廓若隐若现,发出威慑性的嘶鸣。
强烈的危机感和低语的诱导,几乎要让林晚本能地选择右边。但最后一刻,她脑中闪过老闸说话时的眼神和语气,那个孤独而清醒的老人,没必要在这种关键信息上骗她。更重要的是,右边通道那种“正常”的平静,在这种地方,本身就透着反常。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对左边锈蚀雾气的本能恐惧,握紧净蚀之刃,朝着那片暗红色的混沌,毅然决然地迈步走去!
踏入雾气的瞬间,冰凉的粘稠感包裹全身,铁锈腥味浓烈得让人作呕。视野急剧缩小,只能看到身前几步范围。刮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近。
低语变成了得意和嘲弄:“愚蠢……自寻死路……”
林晚没有理会。她将净蚀之刃横在身前,刀身微微嗡鸣,散发出的净化力场让她周身一小圈雾气变得稀薄。她集中全部精神,凭借记忆和老闸指示的方向,在浓雾中艰难穿行。
锈蚀怪影不断从雾中扑出,但在靠近净蚀之刃光芒范围时,都发出了痛苦的嘶鸣,动作变得迟缓。林晚不敢恋战,看准机会就用刀逼退它们,然后快速向前移动。她的动作远不如之前灵活,精神的疲惫和环境的压制让她每一次挥刀都异常费力。
身上又添了几道新的划伤,幸好都不深。左手的旧伤被雾气一激,疼得钻心。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雾气彻底吞没、力气即将耗尽时,前方突然一空!
她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锈蚀雾气的范围,踉跄了几步,靠在一面冰冷粗糙的墙壁上大口喘息。回头望去,那片浓郁的暗红雾气如同有生命的墙壁,停留在通道口,翻滚涌动,却没有再蔓延出来,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界限阻挡。
她出来了。赌对了。
低语在她离开雾气范围后,骤然减弱了许多,虽然依旧在耳边萦绕,但已经恢复成最初那种模糊的背景噪音级别。看来浓雾本身也承载和放大了那种精神污染。
眼前是一条向上延伸的宽阔坡道,坡道尽头是一扇极其高大的、紧闭的金属闸门。闸门表面布满了粗大的铆钉和复杂的液压管道,许多地方已经锈蚀,但整体结构依然完整。门楣上方,一行模糊的荧光字体隐约可见:“静滞仓库——第七区”。
到了!老闸说的“静滞仓库”外围!
林晚精神一振,顾不上疲惫,快步向坡道上方的闸门走去。坡道两侧堆放着一些废弃的集装箱和大型设备外壳,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当她走到距离闸门还有十几米的地方时,脚下突然踢到了一个硬物。她低头一看,是一个半埋在灰尘里的、深棕色的皮质笔记本。
笔记本的样式很旧,边角磨损严重。她心中一动,弯腰捡了起来,拂去表面的灰尘。翻开第一页,熟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是“隐峰”的笔迹!和他留在之前那本笔记本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这难道是“隐峰”遗落的另一本笔记?怎么会在这里?
她迫不及待地翻开,里面的内容却让她愣住了。这似乎不是研究记录,更像是一本私人的、断续的日志。字里行间充满了疲惫、挣扎,甚至……一丝悔恨。
“……委员会否决了‘源血’深度应用提案。他们只看到风险,看不到希望。但时间……真的不多了。”
“……‘钥匙’的锻造接近完成。以‘龙骸’核心碎片为骨,以初步净化的‘源初之息’为魂。它将是指向平衡的‘指针’,也是……最后的保险。我将它拆解,分散隐藏。”
“……锈蚀的蔓延速度超出预期。它不仅在腐蚀物质,更在侵蚀能量场,甚至……开始影响执行者的心智。我必须加快‘叹息之门’的封印计划。”
“……‘议会之眼’的监控越来越严密。它们似乎在寻找什么……或许,它们也察觉到了‘门后’那个存在的真正威胁?不,它们的逻辑是冰冷的,只追求‘系统’的绝对控制和‘异常’的清除。不能指望它们。”
日志在这里翻过几页,中间似乎缺失了不少。再后面的字迹更加凌乱,墨水甚至有些洇开,仿佛书写时手在颤抖。
“……我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巨大的错误。我试图利用‘门后’那个存在的力量来对抗‘覆写’底层协议,结果……我释放了更糟糕的东西。不,或许它一直都在,只是被我‘唤醒’了。锈蚀……可能只是它泄露出来的‘气息’……”
“……封印必须完成。即使用上一切。‘源血’计划的后继者……如果你能看到这些,记住:平衡不是调和,而是……抉择。‘核’不在别处,就在‘门’的两端。选择一方,净化另一方。或者……找到第三条路,如果存在的话。”
“……我的时间到了。‘眼睛’在找我。这本日志,连同‘净蚀者’的最终使用权限密匙,我留在此处。后来者……祝你好运。愿人类……还有未来。”
日志到此戛然而止。
林晚捧着笔记本,心脏狂跳。“隐峰”承认自己犯了大错,释放或唤醒了“门后”那个恐怖存在!锈蚀可能只是其“气息”?平衡是抉择?选择一方,净化另一方?“核”在门的两端?
信息量太大,冲击太强。她之前所理解的“平衡”,似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更像是一个非此即彼的残酷选择!
而且,日志里提到了“净蚀者”的最终使用权限密匙?在哪里?
她快速翻动笔记本,在最后一页的夹层里,发现了一片薄如蝉翼、半透明的、材质奇特的芯片。芯片上流动着极其微弱的蓝色光晕。
这就是密匙?怎么用?
她尝试将芯片靠近净蚀之刃。当芯片距离刃身约莫一寸时,刃身突然轻轻一震,发出低沉的共鸣!那片暗哑的银灰色刃身上,从靠近她手握的根部开始,浮现出一行行极其细微、散发着淡蓝色微光的古老符文!符文沿着刃身向上蔓延,直到刀尖,然后缓缓隐去。但林晚能感觉到,刀身内部似乎有什么被“激活”了,一种更加内敛、却更加深邃强大的力量感传递到她手中。
这就是完整形态的净蚀之刃?
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前方那扇巨大的金属闸门,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紧接着,门缝里渗出了粘稠的、暗红与锈色交织的光芒——与真骸之前传递给她的图景,一模一样!
闸门,正在从里面被缓缓推开一条缝隙!
一个嘶哑、虚弱,却让林晚魂牵梦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门缝里飘了出来,夹杂在依旧存在的背景低语中,却显得如此真实而清晰:
“林……晚……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