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确切说是两个半残的人拖着一个彻底昏迷的人,在空旷死寂的“静滞仓库”外围坡道上挪动。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要将脚焊进金属地板里。林晚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搀扶萧衍的手臂上,另一边,面具人低垂着头,破损衣服下的身体微微颤抖,显然也到了极限。
来时穿过的那扇高大闸门就在前方不远处,门缝里透出相对正常通道的冷白灯光,此刻竟显得有几分“安全”的诱惑。但他们谁都不敢放松,背后的仓库深处,那巨门渗出的暗红锈光虽然黯淡了些,却如同猛兽蛰伏的呼吸,依然带来无形的压迫。
终于挪到闸门前,面具人用肩膀顶住沉重的门板,和林晚一起费力地将萧衍先挪出去,然后两人也挤了出来。面具人立刻在门内侧的控制面板上快速敲击了几下,闸门发出一阵沉闷的嘎吱声,缓缓合拢,将仓库内那令人窒息的气息隔绝了大半。
门外是来时那条相对干净的通道。面具人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喘息,金属面具下的呼吸声粗重而杂乱。林晚也瘫坐下来,背靠着墙,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萧衍被小心地平放在她身边的地上,依旧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眉心那奇异的混色疤痕平静地潜伏着,看不出任何刚才那场恐怖能量坍缩的痕迹。
短暂的、近乎虚脱的寂静弥漫在三人之间。只有远处隐约的管道嗡鸣和通风系统的微弱气流声。
林晚的目光落在自己空空如也、沾满血污和锈渍的双手上。净蚀之刃碎了,那个曾被她视为最后依仗、承载着隐峰希望的武器,化作了仓库地面的冰冷碎片。一种空落落的、混合着茫然和刺痛的虚无感攥住了她的心脏。她做到了什么?她把萧衍“救”出来了,可他现在这个样子,算是活着吗?未来呢?他们这群伤痕累累、弹尽粮绝的人,又能去哪里?
“咳……”面具人忽然咳嗽了几声,声音嘶哑地开口,打破了沉默,“必须……尽快离开这条通道。刚才里面的能量爆发……‘议会之眼’不可能察觉不到。它们或许会被‘门’附近的异常能量场暂时干扰判断,但一旦确认安全或找到路径,追兵很快就会到。”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试了两次才成功,踉跄了一下。“我知道一个地方……暂时还算隐蔽。在‘反应炉废弃区’边缘,靠近老闸那边的维修管道深处。那里有早期废弃的安全屋结构,能量信号紊乱,可以藏一阵。”
林晚抬起头,看着他:“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帮我们?你知道‘隐峰’,知道‘议会之眼’,还知道那么多……” 她的声音同样沙哑无力,但问题却直指核心。
面具人沉默了几秒,隔着面具,林晚只能看到他眼中复杂的光芒闪烁。“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隐峰’有渊源,或者说……欠他一些东西。我的任务,原本是监控和评估‘门’后项目的风险,并在必要时进行‘干预’或‘清理’。带萧衍进去,是评估后的高风险尝试,但我失败了,低估了‘它’的侵蚀速度和……萧衍意识的韧性。” 他顿了顿,“现在,情况超出了我的评估范围,也超出了‘议会之眼’预设的任何处理协议。帮你们……或许是为了弥补错误,或许……也只是想看‘隐峰’那老家伙留下的最后一步棋,到底会走向何方。”
他的话半真半假,保留了太多关键信息,但林晚此刻也没有力气和精力去深究了。她只需要知道,暂时,他们还在一条船上。
“去你说的安全屋。”林晚点点头,试图撑起身子,却差点又软倒。
面具人走过来,和她一起再次将萧衍搀扶起来。这一次,他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分担了更多重量。
他们沿着通道往回走,避开之前遭遇锈潮的岔路,按照面具人记忆中的一条更隐蔽、也更难走的维护管道前进。管道低矮狭窄,有时需要弯腰甚至爬行,拖着昏迷的萧衍更是艰难无比。林晚感觉自己最后那点从药剂中获得的体力正在飞速流逝,眼前阵阵发黑,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晚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晕过去时,面具人停下了。他挪开一处看似与周围无异的通风栅格,后面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钻入的洞口,里面有微弱的气流和更深的黑暗。
“里面。”面具人简短地说,率先钻了进去,然后在里面接应,将萧衍拖进去,最后把几乎虚脱的林晚也拉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不大的空间,大约十平米见方,明显是人工开凿修整过的。墙壁是粗糙的岩石,一角堆着些蒙尘的废弃工具箱和几个空罐头盒,另一角有一张简易的金属架子床,上面铺着的垫子早已腐朽成破布。顶部有一盏老式的应急灯,光线昏暗,但足以视物。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霉味和灰尘味,但远比外面的铁锈腥气好得多。
最重要的是,这里很安静。外面的管道嗡鸣几乎听不见了,仿佛与世隔绝。
面具人将萧衍小心地放在那张破床上,然后自己靠着墙壁缓缓坐下,摘下那张破损的面具,露出一张大约三十多岁、线条硬朗但此刻布满疲惫和污渍的脸。他有一双深灰色的眼睛,此刻正半闭着休息。
林晚也靠着墙滑坐在地,连打量环境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摸向腰间,水囊还在,但里面只剩最后一口水。她小心地抿了一点,润了润干裂出血的嘴唇,然后将水囊递给面具人。
面具人摇摇头:“你留着。”
林晚没有坚持,收起水囊。她的目光落在萧衍平静却毫无生气的脸上,心中刺痛。“他……还有醒来的可能吗?”
面具人睁开眼,看向萧衍,目光凝重。“不知道。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封印’。内部能量混沌而狂暴,自我意识沉眠于核心。外力很难介入,强行打破封印,可能导致能量彻底失控,或者他的意识也随之湮灭。也许……需要某个特定的‘钥匙’,或者等待内部能量在漫长的对抗中,达成某种新的、更稳定的平衡?” 他摇了摇头,“这些都是猜测。‘隐峰’没留下这种案例的应对方案。”
希望渺茫。林晚闭上了眼睛,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
“不过,”面具人忽然又开口,声音很轻,“净蚀之刃虽然碎了,但那些碎片……可能还有用。”
林晚猛地睁开眼:“什么?”
“那刀是‘隐峰’用特殊材料和能量锻造的,核心是‘龙骸碎片’和‘源初之息’的凝结。它碎了,但材料本质还在,尤其是核心碎片。”面具人解释,“‘隐峰’可能预见到了武器损毁的情况。那些碎片,或许能作为某种‘信标’,或者……重新熔铸的‘基材’。当然,这需要特定的技术和条件。”
碎片……林晚想起那些洒落一地的银色光点。她当时连捡起一片的力气都没有。
“如果我们能回去……”她喃喃道,随即苦笑。回去?谈何容易。外面危机四伏,他们自身难保。
“先活下去。”面具人言简意赅,“休息。恢复一点体力。这里暂时安全,但不会永远安全。我们需要下一步计划。”
计划?林晚脑中一片混乱。萧衍昏迷不醒,武器尽失,同伴分散,外有“议会之眼”和“锈潮”,内有门后未除的“蚀变之核”……他们还能有什么计划?
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疲惫如同厚重的毯子将她包裹。眼皮越来越重,意识逐渐模糊。在彻底陷入昏睡之前,她似乎感觉到,一直贴身放着的、那片来自奇石碎屑的晶屑(虽然力量已几乎耗尽),以及怀里“隐峰”的那本皮面日志,同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
这暖意一闪而逝,快得像幻觉。
她太累了,来不及思考,意识便沉入了无梦的黑暗。
***
不知睡了多久,林晚被一阵轻微却持续的“嘀嘀”声惊醒。那声音很有规律,像是某种电子设备发出的提示音。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是面具人手腕上一个不起眼的、类似腕表的小装置在闪烁红光并发出声音。面具人也早已惊醒,正脸色难看地盯着那装置。
“怎么了?”林晚心中一紧,哑声问道。
“被动预警。”面具人快速操作着装置,试图关闭或调整,但红光依旧闪烁,“有高权限的能量扫描刚刚掠过这片区域的外围……不是常规的‘巡天者’扫描模式。更精确,更有针对性……像是‘议会之眼’的直属侦查单元。”
“它们找到我们了?”林晚的心沉了下去。
“不确定。扫描很短暂,可能是广域筛查的一部分。但这个安全屋的隐蔽性并非绝对,如果它们进行更细致的区域扫描……”面具人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他们还没休息够,体力只恢复了一点点,萧衍依然昏迷,此刻被发现,几乎没有抵抗或逃跑的能力。
“必须离开这里。”面具人站起身,动作还有些不稳,“去更深处,或者……想办法彻底扰乱我们的能量信号。”
“怎么扰乱?”林晚也强撑着站起来,感觉四肢依旧酸软,但比昏睡前好了一点。
面具人环顾这个简陋的安全屋,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些废弃的工具箱和零件上。“制造一次小范围的能量过载,模拟设备故障或残留能量泄露,或许能暂时掩盖我们的生物信号。但需要能量源,而且会暴露这个位置。”
他看向林晚:“你身上,还有没有能提供能量的东西?除了那点源血。”
林晚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水囊,空了大半。晶屑,黯淡无光。日志……她忽然想起昏睡前那丝微弱的暖意,以及日志里提到的“净蚀者最终使用权限密匙”——那片半透明的芯片!
她连忙拿出日志,从夹层里取出那片芯片。芯片依旧薄如蝉翼,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内部似乎有极其细微的蓝色光流在缓慢循环。
“这个……行吗?‘隐峰’说是‘净蚀者’的密匙。”她递给面具人。
面具人接过芯片,仔细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源初之息’的精粹编码……还有‘龙骸’的能量纹路……这不仅仅是密匙,它本身就是一个高浓度的、稳定的微型能量源!”他看向林晚,“‘隐峰’真是……把这最后的保险,放在了你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东西,如果引导得当,产生的能量脉冲足以短暂干扰这片区域的能量探测,甚至可能模拟出一次小型的、无害的能量泄露事故。”
“怎么做?”
面具人走到安全屋一个相对空旷的角落,从地上捡起几截废弃的电线和几个生锈的金属接头。“我需要临时搭建一个简单的能量释放回路。你离远点,可能会有点……闪光。”
林晚退到萧衍床边,警惕地看着。面具人动作麻利地将芯片用导线连接到一个看起来像是废旧继电器的东西上,然后又将导线另一端搭在安全屋裸露的金属供水管道上。
“希望这老房子的接地还没完全锈坏。”他低声自语,然后深吸一口气,用一把小工具,猛地将连接芯片的某处导线短路!
“滋——啪!”
芯片猛地爆发出刺眼的蓝色光芒!一股无形的能量脉冲瞬间扩散开来,林晚感觉周围的空气都震动了一下,耳朵里响起高频的嗡鸣。安全屋那盏老旧的应急灯剧烈闪烁了几下,然后“噗”地一声熄灭了,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几秒钟后,嗡鸣感消失。面具人手腕上那个装置的“嘀嘀”声和红光也停止了。
“成功了?”林晚在黑暗中轻声问,心跳如鼓。
“……暂时。”面具人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确定,“能量脉冲发出去了。应该能干扰探测一段时间。但我们也彻底没光了,而且……”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
“而且什么?”林晚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
黑暗中,面具人没有立刻回答。林晚听到他似乎在摸索什么,然后,他打开了某种低照度的便携光源——一束微弱但稳定的白光射出,照亮了他凝重的脸和他手中那个已经不再报警的腕部装置。
装置的屏幕停留在最后一条侦测信息上,不是关于外部扫描,而是……
“内部能量读数异常。”面具人缓缓说道,光束移向了躺在破床上的萧衍,“不是刚才我们制造脉冲的残留……是萧衍。他眉心那个封印……刚才的脉冲,似乎引起了非常微弱的共鸣反应。虽然很短暂,但现在……他体内的能量混沌度,读数比之前上升了0.3个百分点。非常细微,但……确实在变化。”
林晚猛地看向萧衍。在微弱的光线下,萧衍依旧昏迷,眉心的疤痕也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变化。
但面具人的装置不会说谎。
那封印……并不稳定?外界能量干扰,哪怕是很微弱的,也会产生影响?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更坏的前兆?
面具人关闭了便携光源,安全屋再次陷入一片漆黑。只有三人的呼吸声,以及一种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不确定的寂静。
在黑暗中,林晚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不安的跳动声,还有……萧衍那微弱却持续的呼吸声,此刻听起来,似乎都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异样。
他们制造了一个暂时的屏障,却可能在不经意间,触动了一个更危险、更不可控的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