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岗上,时间在令人焦灼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远方峡谷深处传来的能量波动时强时弱,如同垂死巨兽的心跳,牵动着沙僧紧绷的神经,也煎熬着八戒那颗七上八下的心。
沙僧如同一尊石雕,维持着对外界的警戒与对孙悟空气息的感应,尽管那感应时断时续,模糊不清。他的沉默,是一种压抑的担忧与恪尽职守的坚持。
而八戒,则完全无法保持这种静默。恐惧、后悔、怨气,还有一丝被“抛弃”的委屈,在他心中发酵、膨胀,最终冲破了那层薄弱的自制。
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来,烦躁地抓着自己蒲扇般的大耳朵,在原地转着圈,嘴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念叨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不再是之前的低声抱怨,而是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激动。
“等!等!等!就知道等!”八戒冲着沙僧的背影,也像是冲着那虚无的天空发泄着,“等有什么用?啊?沙师弟你倒是说句话啊!猴哥进去多久了?里面打成什么样了?咱们就在这儿干看着?万一……万一猴哥他……”
他不敢说出那个“死”字,但恐惧已经溢于言表。
“当初就不该听他的!什么直捣黄龙,什么打乱节奏!分明就是莽撞!是送死!”八戒越说越激动,挥舞着双手,“那黑袍鬼多厉害?啊?领域说开就开!猴哥是本事大,破了领域,可谁知道里面还有什么更吓人的玩意儿?灵山那帮秃……那帮老爷们,是吃素的吗?他们安排的地方,能是旅游景点?”
他几步冲到沙僧面前,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对方脸上:“沙师弟!你倒是劝啊!你平时不是最稳重吗?刚才怎么不拦住他?就看着他一个人往火坑里跳?!”
沙僧缓缓转过头,看着情绪失控的八戒,眉头紧锁,沉声道:“二师兄,冷静。大师兄自有分寸。”
“分寸?他有个屁的分寸!”八戒几乎是吼了出来,眼圈都有些发红,“他眼里只有他的‘道’,他的‘反抗’!他什么时候真正在乎过咱们的死活?是!他是救过咱们很多次!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明摆着是去送死!他非要拉着咱们一起垫背吗?!”
这话已然有些诛心,带着长久以来积压的不满与此刻极度恐惧下的口不择言。
沙僧脸色一沉,语气加重:“二师兄!慎言!大师兄绝非此意!”
“不是此意?那是什么意思?”八戒梗着脖子,指着峡谷方向,“他把咱们扔在这儿,自己逞英雄去了!赢了,是他孙悟空本事大;输了,咱们还能给他收个尸?还是说,等他死了,下一个就轮到咱们了?!”
他喘着粗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绝望的哭腔:“沙师弟,咱们……咱们走吧!别等了!趁现在灵山还没派更多人来,咱们离开这儿!找个地方躲起来!回高老庄也好,去流沙河也罢,总好过在这里等死强!”
“二师兄!”沙僧猛地踏前一步,厚重的身躯带着一股压迫感,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怒意,“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临阵脱逃,背弃同门,此乃不义!大师兄在前方搏杀,我等岂能苟且偷生?!”
“同门?不义?”八戒惨笑一声,笑容里充满了悲凉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讥讽,“沙师弟,你醒醒吧!从知道那西天是祭坛开始,咱们这‘取经团队’就是个笑话!师父是祭品,咱们是什么?陪葬品!孙悟空他想逆天,那是他的事!凭什么要俺老猪陪着他把命搭上?!俺还想多活几年,回高老庄娶翠兰呢!”
这番赤裸裸的“离心之语”,如同冰冷的刀子,彻底剖开了团队表面维持的脆弱平衡,将最现实、最残酷的利害关系摆在了台面。
沙僧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恐惧而面目都有些扭曲的二师兄,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八戒怕死,贪图安逸,却没想到在这生死关头,对方竟会生出如此决绝的退意。
他张了张嘴,想用大义斥责,想用情分挽留,但看着八戒那布满血丝、充满了求生欲与绝望的眼睛,那些话却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尤其是在这看不到希望的绝境之中。
苛责怕死的人,本身或许就是一种残忍。
沙僧最终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那口气仿佛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他不再看八戒,重新转过身,面向那能量波动愈发狂暴的峡谷,降妖宝杖握得死紧,背影显得异常孤独而坚定。
“二师兄,”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沉闷,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决绝,“你要走,俺不拦你。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但俺,会等在这里。等到大师兄出来,或者……等到确认他再也出不来。”
“若大师兄无恙,俺便继续随他前行,伐天破局,虽死无憾。”
“若大师兄遭难……”
沙僧没有说下去,但那骤然散发出的、与九幽镇魂骷融为一体的冰冷煞气,已然说明了一切。
八戒看着沙僧那如同亘古磐石般的背影,听着那斩钉截铁的话语,脸上的激动与怨气渐渐被一种复杂的、夹杂着羞愧、茫然与更深的恐惧所取代。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颓然地后退几步,无力地瘫坐在地,双手抱住了脑袋。
走?
他能走到哪里去?
这天地虽大,又有何处是灵山目光不及的安身之所?
不走?
难道真要在这里,陪着这两个“疯子”,一起走向那显而易见的毁灭?
离心之语已出,裂痕已然深可见骨。
乱石岗上,只剩下死寂,以及那远方峡谷中,越来越激烈的、仿佛要撕裂这片天地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