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矿道角落,死寂笼罩。玉蝉贝叶带来的真相过于残酷,如同冰水浇头,让愤怒都暂时凝固。那寥寥数语背后,是一个被欺骗、被利用、最终在绝望中湮灭的灵魂,用最后的力量发出的泣血控诉。
唐僧缓缓睁开眼,眸中泪痕未干,却已没了之前的激烈,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那是哀莫大于心死。他望向孙悟空手中那已然隐去的玉页方向,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慧觉……师兄……”他用了“师兄”二字,跨越了时空与轮回,承认了那份同病相怜的悲戚。“他……他们……每一世,都是如此吗?”
孙悟空沉默着,混沌本源深处,那玉页与金色头骨碎片微微共鸣,更多的碎片化信息,如同被触动的尘封记忆,缓缓流淌出来,并非完整的叙事,而是夹杂着强烈情绪的画面与执念。
他共享了这些碎片。
众人“看”到——
风沙漫天,一个与唐僧面容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坚毅沧桑的僧人,拄着禅杖,独自跋涉。他眼神清澈,信仰坚定,口中诵念的经文带着温暖的力量,抚慰着沿途遇到的苦难生灵。他是金蝉子某一世,怀揣着最纯粹的普度之心。
画面一转,狮驼岭狰狞的山影浮现。僧人遭遇妖魔,他奋力抵抗,佛法金光闪耀,却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神通威力大减。最终,力竭被擒。他被拖到青狮精面前,那巨兽张开血盆大口,浑浊的眼中没有对食物的贪婪,反而有一种……被设定的、程序化的“凶残”。
没有立刻被吞噬。他被投入一个黑暗的、布满符文的囚笼。日复一日,有冰冷的力量如同水滴石穿,侵蚀他的佛心,剥离他的愿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苦修得来的力量,正被某种庞大的体系强行抽离,汇入未知的所在。他祈祷,他抗争,但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沉默和更剧烈的抽取之痛。
不知过了多久,他变得形销骨立,神魂黯淡。在被投入青狮精口中完成最后“仪式”的前一刻,他用尽残存的力量,将一丝凝聚了所有真相与不甘的意念,封入随身携带的一枚玉蝉之中——那是他早年间偶然所得,具有暂存灵识之效的异宝。他希望,后来者能发现它,能阻止这场持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骗局。
最后的画面,是黑暗,是撕裂,是无尽的冰冷。以及一声跨越万古的、微弱的叹息:“莫信……莫从……”
碎片信息到此为止。
矿道内,呼吸可闻。
这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却比任何史诗都更加撼人心魄。它描绘了一个虔诚的灵魂,从满怀希望到信仰崩塌,从奋力抗争到绝望湮灭的全过程。那被强行抽取力量的感觉,那发现背后黑手的惊悚,那最后时刻的孤注一掷……如同亲历。
“原来……从踏入这片土地开始,力量就在流失……”唐僧喃喃自语,他终于明白,为何有时会感到莫名的虚弱,为何某些佛法施展起来力不从心。并非自己修行不够,而是这方天地,本身就在“消化”他们!
“狗日的灵山!狗日的如来!”八戒双眼赤红,低吼着,九齿钉耙狠狠砸在旁边的矿石上,火星四溅,“把人都当药材来炼!他们修的是什么佛?是什么菩萨?!”
沙僧胸膛剧烈起伏,幽冥之气不受控制地溢出,使得周围温度骤降:“十世轮回,十次希望,十次……献祭。此仇,倾尽四海之水,亦难洗刷!”
孙悟空缓缓收起那些令人心碎的记忆碎片,他的脸色平静得可怕,只有那双混沌眼眸深处,仿佛有星璇在毁灭与新生中疯狂旋转。慧觉的故事,不仅坐实了灵山的罪孽,更提供了一个关键信息——那枚玉蝉!它可能不止记录了真相,其本身,或许就是对抗这种“抽取”力量的关键,或者……是某种信物?
他回想起在青狮精腹中取得的那枚金色头骨碎片,两者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微弱的联系。这些前任取经人,在最后的时刻,是否都留下了类似的“遗产”?等待着后来者去发现,去继承,去完成他们未竟的……反抗?
“慧觉师兄,并非孤例。”孙悟空开口,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种沉淀后的力量,“他的绝望,他的警示,他的玉蝉……是所有倒在路上的先行者,留给我们这些‘后来者’的……火种。”
他看向唐僧,看向八戒、沙僧。
“他们失败了,但他们没有白死。他们的血,擦亮了我们的眼睛。他们的魂,点燃了我们的路。”
唐僧缓缓挺直了脊梁,那份虚无的平静被一种更为坚硬的东西取代。他擦去泪痕,目光如同经过淬火的寒铁。
“慧觉师兄,及所有罹难的同道……你们的债,贫僧……接了。”他对着虚空,郑重承诺,“这西天,贫僧不去拜佛,贫僧……去讨债!”
八戒重重哼了一声,钉耙顿地:“算俺老猪一个!不把那灵山搅个天翻地覆,俺就不姓猪!”
沙僧无声地点头,降妖宝杖上幽冥之光凝聚,如同出鞘的利刃。
前任取经人的故事,如同一曲悲壮的挽歌,更如同一面血染的战旗。它没有让幸存者消沉,反而将他们心中那团反抗的火焰,淬炼得更加炽烈,更加纯粹。
孙悟空望向矿道深处,那里依旧黑暗,却仿佛能看到一丝微光。
“走吧。”他当先迈步,“带着先行者的遗志,去会一会这狮驼岭的‘现在’,然后……掀了那西天的‘未来’!”
脚步声中,多了几分历史的沉重,也多了几分破釜沉舟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