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来,北方军的战报如一道道惊雷,接连炸响在华北与满洲交界地带。
第一次在塔山,赵刚第五兵团的155毫米重炮群进行了长达一小时的饱和轰击,将日军预设阵地整个翻了过来。炮火延伸后,装甲支队的“豹式”坦克如同钢铁犁铧,无情地碾压、清扫过残破的工事与混乱的残兵,铃木与高桥两个师团的建制自此从日军序列中彻底抹去。
第二次是在那处被日军选为集结地的开阔河谷。天际传来的引擎轰鸣成了七千日军的最终挽歌。北方军航空兵的斯图卡轰炸机群倾泻下密集的凝固汽油弹,整个河谷瞬间化作一片翻腾粘稠的火海,黑藤与山崎两个联队绝大多数人马,在极度痛苦中化为焦炭。
第三次,井上与吉田两个联队,企图借助夜色掩护突袭高桥枢纽。结果北方军的警戒与反应体系远超其想象,探照灯与照明弹将黑夜撕得粉碎,预设的交叉火力网如同绞索,将四千多进攻日军绞杀在枢纽外围的冰冷土地上。
第四次,便是震动关东军上下的“高桥惨案”。坂本亲率的两万精锐师团,在精心策划的土工作业与火力陷阱中元气大伤,最终仅有两千余惊魂丧胆的残兵侥幸逃生。
金陵,官邸书房。
南京先生手中的战报汇总纸张边缘已被捏得微微发皱。窗外是江南绵密的夜雨,室内却静得只听得见怀表滴答与他略显沉重的呼吸。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干涩:“半年,四次大战,歼敌逾八万……北方军的战力,尤其是火力和体系协同,已不容小觑。”他抬起头,眼中是深重的忧虑与不甘,“我们的德械师整编计划,必须再加快!这是未来抗衡的基石!”
一直安静坐在一旁沙发上翻阅着经济与工业简报的夫人,闻言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她起身,走到书桌前,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冷静:“达令,或许我们该重新审视这个‘基石’了。”
她将一份来自鲁东的情报摘要推到他面前:“赵振的鲁东工业区,特别是那几个核心兵工厂,已完全转入战时轨道并实现量产。他们自产的56式半自动步枪,射速、可靠性俱佳;改进的mg42通用机枪,连德国技师都评价甚高。现在不止是苏联人在谈军购,德国代表团也在济南积极活动,希望获得技术授权或直接采购。我们的德械师,即便完全按计划组建完毕,其核心装备从性能到产能,恐怕一诞生就已经落后了。”
南京先生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你的意思是,这强军计划是错的?没有德械师,没有整编,我们拿什么去挡?”
“计划本身无错,强军总是对的。”夫人摇摇头,目光锐利,“错在只盯着德械。赵振走的是一条更彻底的路——建立自主、完整、先进的军事工业体系。我们是不是也该想想,除了买船来炮,能不能也让自己‘造’起来?哪怕从仿制、改进开始。否则,今天买德械,明天可能需要买美械,永远跟在别人后面,永远受制于人,也永远……追不上北方军的脚步。”
她的话像另一阵无声的惊雷,在雨夜的书房里回荡。南京先生靠在椅背上,目光从战报移到工业简报,再移到窗外无尽的夜色,陷入了更长久的、挣扎的沉默之中。武器的差距背后,是更深层次的道路分野,这令他感到一种比战场失利更沉重、更无从着力的窒息感。
“我何尝不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买来的东西,永远落后半代,永远要看人脸色,永远被卡着脖子。这个道理,我岂会不懂?”
他猛地坐直身体,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上,情绪陡然激动起来,仿佛要将胸中的块垒一吐为快:“可你知道赵振在鲁东砸了多少钱?光启动那个工业区,明里暗里,据报就花了三亿两千万!鲁东钢铁厂扩建,又是八个亿砸下去!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他喘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被夺走某种根本的痛楚,“还有那三所军校——龙国陆军大学、空军大学,尤其是那个龙国陆军士官大学!他们一期就敢招八千人!这次更是一万人!一万人啊!那不是一个团,不是一个旅,那是整整一个齐装满员的师的军官苗子!他把全国有志从军的青年才俊,有点文化根基的,都吸引过去了!我们呢?我们中央军校呢?生源被拦腰截走,此消彼长,这才是釜底抽薪!”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与一种被时代巨轮碾压的愤懑。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因这激烈的情绪而凝滞。
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军政部何部长走了进来,面色比窗外的夜色还要凝重几分,手中拿着一份薄薄却显得沉甸甸的报告。
“先生,还有一事,”何部长将报告轻轻放在书桌上,推到南京先生面前,“这是北方军关内四个兵团,这半年来的新兵招募与兵力汇总简报,需要您……过目。”
南京先生看了何部长一眼,深吸一口气,似乎预感到里面的内容不会令人愉快。他拿起报告,目光扫过那些冰冷而庞大的数字:
北方军关内部队实力概览(截止本月):
· 第二兵团(陈峰部):驻防鲁东省,总兵力约 35万人。
· 第三兵团(王志强部):驻防鲁豫皖交界及纵深,总兵力约 50万人。
· 第四兵团(周铁柱部):构筑平津防线,总兵力约 25万人。
· 第六兵团(少帅部):驻防冀省,总兵力约 30万人。
· 关外第一、第五兵团(李振彪、赵刚部):于前线轮战,合计兵力约 12万人。
总计:约 152万人。
“一百五十二万……”南京先生喃喃念出这个数字,手指微微颤抖。报告从他手中滑落,轻飘飘地落在桌面上,却仿佛有千钧之重。他猛地向后靠进椅背,紧紧闭上了双眼,仿佛这样就可以隔绝那令人绝望的现实。
良久,书房里只剩下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充满了荒诞的自嘲与深切的悲凉:
“一百五十二万……呵,北方军这是把几省的地皮都快要薅秃了吧?能拿枪的,识点字的,怕不是都被他划拉进去了。” 他缓缓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华丽的吊灯,眼神却空洞无物,“我这个中央……我这个堂堂中央,如今倒像个偏安一隅、看他脸色的地方军阀了。”
雨声渐密,敲打着窗棂,也敲打在书房内两个沉默的人心上。实力的天平,早已在战火与铁砧的轰鸣中,不可逆转地倾斜了。报告上那些数字,不仅是兵力,更像是一纸无情的判决书,宣告着一个旧格局的终结,与一个崭新且强大的力量核心已然成形。
北方军对日作战的捷报,如同投入潭中的巨石,其激起的涟漪与暗涌,迅速波及全国各地大小军阀的厅堂密室。这些消息在他们心中激起了复杂难言的化学反应——三分振奋,三分算计,还有四分难以言喻的寒意。
阎长官捏着战报抄件,在铺着军事地图的大炕边来回踱步,厚厚的镜片后眼神闪烁。“乖乖,又吃掉一个师团……赵振这小子,手下是真能打。”他对幕僚啧嘴道,“鬼子那三板斧,看来碰上硬茬子也不好使了。”振奋之色稍纵即逝,他随即指着地图上鲁东、冀省的位置,眉头紧锁:“可这硬茬子……离咱也越来越近了。他收拾完鬼子,下一个会不会‘整理’内政?他那几个兵团,看着就叫人心里发毛。”
李司令和白长官对坐品茗,战报就放在茶几上。“德公,看来这日本人,也不是三头六臂嘛。”白长官啜了口茶,语气轻松不少,“赵振能打成这样,至少说明东洋人可敌。”李司令却用指尖点了点战报上关于“鲁东兵工厂产量”和“士官学校招生”的只言片语,缓缓道:“健生啊,鬼子是狼,这北方军……怕是已成猛虎。狼来了,尚可据险而守;猛虎卧于榻旁,你我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更睡不着觉?”两人对视,眼中并无击退外敌的纯粹喜悦,反而多了一层对未来的深远忧虑。
刘主席的宴席上,气氛微妙。几位师长、司令酒酣耳热之际,不免高谈阔论。“格老子的,北方军硬是要得!打得倭寇屁滚尿流!”“就是,看那些鬼子还嚣张不!”然而,当有人借着酒意提起“听说赵总司令那边,一个兵团就有几十万条枪,咱们是不是也该……”时,席间顿时安静了几分。刘主席打着哈哈把话题岔开,私下却对心腹叹道:“鼓舞士气是好事,可别鼓舞过了头,让人心都往北边飘了。咱们这‘天府之国’,怕是迟早也得面对那尊真神。”
龙主席仔细阅读着战报细节,特别是关于北方军步炮协同、装甲突击的部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战法新颖。”他放下文件,对身旁的子弟兵将领道,“抗日救国,有此强军,实为国家之幸。”停顿片刻,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告诉下面的人,日后与北方军系统的人打交道,务必加倍恭敬谨慎。咱们边陲之地,更要识得时务。赵总司令的令旨,恐怕比南京那边的,更要紧几分了。”
诸马势力得知战报后,反应不一。有的认为鬼子受挫,来自东线的压力暂减,是好事;有的则对北方军展现出的、尤其是快速机动和强大火力的战法感到极度不安——这与他们所熟悉的战场模式截然不同。“赵振的兵工厂日夜不停,军校每年吐出上万个军官……”一位老成的回军将领忧心忡忡,“他现在打鬼子,用的是钢铁和火药。将来若是……咱们靠快马和大刀,还能守住祖宗的地盘吗?”
一些相对较小的实力派,心态更为直接。“看来这天,真要变了。”粤军一位宿将私下感慨,“原先以为鬼子势大难制,南京亦束手。如今北方军异军突起,能战而胜之,其势已成。今后龙国之事,恐怕不是南京说了算,更不是我们这些地方上的人说了算咯。”恐惧之中,也夹杂着一种近乎认命的现实考量:或许,早做打算,向即将成型的新秩序靠拢,才是存身之道。
这些割据一方的诸侯们,在茶馆酒肆、深宅后院中,逐渐达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
1. 鬼子确实并非不可战胜,北方军的战绩极大地鼓舞了民族信心,也减轻了他们直接面对日军压力的恐惧。
2. 但战胜鬼子的,是赵振和他那架恐怖战争机器。那高达一百五十多万的兵力、自成体系的军工、流水般培养军官的学校,所代表的是一种他们完全无法抗衡的、碾压式的综合力量。
3. 未来的棋局已经变了。对手不再只是日寇,一个更庞大、更先进、更具统治力的政治军事集团正在北方崛起。是顺势而为,还是抗拒潮流?如何在即将到来的大变局中保存自身,乃至分得一杯羹?这些问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军阀心头,其分量,甚至超过了面对日寇时的忧虑。
数日后,南宁,绥靖公署。
窗外绿意葱茏,芭蕉叶被午后的暑气蒸得有些发蔫。室内,电扇嗡嗡地转着,却吹不散那股沉凝的气氛。李长官背着手,站在巨幅的全国地图前,目光久久停留在标着“鲁东”、“冀省”的北疆区域。白长官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视线却同样落在地图上。
沉默良久,李长官转过身,眉头微锁,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建生啊,看了这些战报,我心里总是不踏实。北方军风头正劲,鬼子连遭重创,这是国战之幸。可咱们……咱们桂系,是不是也该有点表示?总不能一直作壁上观,眼睁睁看着北边把所有的仗都打完,把所有的名声都赚了。”
白长官摇扇的手停了一停,抬眼看向老搭档,眼神里是了然与审慎:“德公的意思我明白。表示……怎么表示?赵振那边,缺钱吗?鲁东的工厂日夜冒烟。缺枪吗?他们自产的家伙比咱们买的还硬扎。缺人吗?动辄几十万的兵团,军校一招生就是上万人。咱们这点家底,送过去,人家未必看得上眼,倒显得我们小家子气。”
“正因为他不缺这些,我们才不能送这些俗物。”李长官走回桌边坐下,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点,“雪中送炭,人家记恩;锦上添花,也得看添的是什么‘花’。咱们桂军的战斗力,苦干硬拼的精神,在地方队伍里是数得着的。派兵,派一支有战斗力的部队,直接开到前线去!真刀真枪跟鬼子干几仗!这比送多少大洋、多少枪炮都实在,都响亮!”
“派兵?”白长官坐直了身体,蒲扇放在膝上,神色严肃起来,“这可不是小事。派多少?一个团?一个旅?人少了,塞到北方军那么大的战局里,恐怕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纯粹是让人看笑话,觉得咱们敷衍。派多了……”他顿了顿,苦笑一下,“咱们家业虽不算小,可要抽调太多精锐北上,这大后方的根本……也不稳当啊。”
李长官显然深思熟虑过,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一个师。一个齐装满员的步兵师,装备按我们最好的来配,军官挑能打仗、肯吃苦的。不多不少,既显得我们有诚意,有分量,不至于被忽视,也在我们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既能实战锻炼部队,了解北方军的战法,也能在国人面前,尤其是……在赵振那里,表明我们桂系同仇敌忾、共赴国难的态度。这不是简单的军事调动,建生,这是政治啊。”
白长官沉默着,目光重新投向地图,仿佛在权衡每一处山川关隘的得失,评估着这个决定背后所有的风险与机遇。电扇的风吹动他花白的鬓发。半晌,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果断:“一个满编师……嗯,也好。人数够撑起一个方向,展现我八桂子弟的血性。装备和人员,我亲自来挑,务必是我桂系的筋骨,不能丢了脸面。只是,这带队的师长和主要军官,德公心里可有人选?既要能打,又要……识得大体,懂得进退。”
“人选我已有考虑。”李长官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就让韦云淞去吧,他打仗稳,资历也够,知道轻重。”
“云淞……可以。”白长官最终拍板,“那就这么定了。尽快准备,早日开拔。名义上,自然是响应抗战,服从大局,一切行动……听北方战区的协调。”
几天后,南宁城外,军旗猎猎。一支装备精良、士气看似高昂的桂军步兵师,踏上了北上的征途。士兵们大多知道是去打鬼子,步伐坚定。只有少数高级军官,在列车轰鸣向北时,回望渐行渐远的青山绿水,眼中除了抗战的决然,还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对未来命运的深沉考量。这一万多人,既是刺向日寇的刀,也是探入北方庞大军政体系的一根触角,更是桂系在时代洪流中,投下的一枚分量不轻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