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军事机场,晨光初透,将停机坪的水泥地面照得发白。天际线上,几架涂着北方军徽的运输机正在缓缓降落,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跑道尽头那架正徐徐滑入专属停机位的银色专机。
陈峰一身笔挺的军装,肩章上的将星在晨光下微微闪亮。他站得如枪杆般笔直,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目光紧紧锁着那架越来越近的飞机。身为坐镇鲁东、手握重兵的第二兵团司令,他本不需如此早至,更不必如此郑重地亲自守候在舷梯之下。但他坚持如此。鲁东是赵振起家的根基,是他陈峰跟着总司令一砖一瓦打下的基业,这份情谊与忠诚,早已超越了简单的上下级。
专机稳稳停住,舱门打开,舷梯放下。
赵振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口,依旧是那身朴素的军呢大衣,身形挺拔,目光沉静地扫过迎接的人群,最后落在最前方的陈峰身上。他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随即步下舷梯。
“报告总司令!第二兵团司令陈峰,向您报到!” 陈峰“啪”地一个立正,敬礼的姿势标准而有力,声音洪亮,带着发自内心的敬重与激动。
赵振快步走下最后几级阶梯,在他面前站定,抬手回礼,动作干净利落。他的目光在陈峰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里有关切,有审视,也有久别重逢的暖意。“稍息。”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定的力量。
陈峰依言稍息,挺直的脊梁并未放松,但脸上的线条明显柔和了许多。
这时,赵振身后,总参谋长张远山也步下了舷梯。这位以沉稳多谋着称的参谋长,脸上带着风尘仆仆之色,却掩不住眼中的神采。
“远山!” 陈峰眼睛一亮,转向张远山。
“陈峰!” 张远山同样笑容绽开。
两人几乎是同时抬手互敬军礼,动作迅捷。礼毕,手放下的瞬间,张远山已经上前一步,陈峰也迎了上去。没有任何犹豫,两个高大的身躯紧紧拥抱在一起,互相用力拍打着对方的背脊,发出结实的“砰砰”声。
“好家伙!结实多了!” 张远山松开手,上下打量着陈峰,“鲁东的海风没把你吹黑,倒是把你这身板练得更像铁塔了!”
“参谋长你也是!” 陈峰笑着,拳头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张远山的肩头,“看着清减了些,可这眼神,比在北平那会儿更亮了!总部的担子不轻吧?”
“再重也得扛着,哪比得上你们在前线真刀真枪痛快!” 张远山摇头笑道,语气里是真切的感慨,“快四年了……上次见面,还是在是在北平城外,你去了关外,我来的胶东。”
“是啊,四年了。” 陈峰重重叹了口气,目光转向一旁的赵振,语气诚挚,“总司令,参谋长,看到你们,我这心里……踏实!”
赵振看着这两位得力臂膀久别重逢的激动模样,脸上那丝笑意终于明显了些,眼底也浮现出温和的光。“走吧,别在这儿站着了。” 他微微抬手,“路上慢慢聊。陈峰,把你鲁东的情况,还有沿途见闻,都说说。”
“是!” 陈峰再次挺胸应道,随即很自然地侧身半步,引着赵振和张远山向等候的车队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已经开始低声汇报,赵振和张远山仔细听着,偶尔插话询问。
晨风拂过机场,吹动将旗。三位北方军的核心人物并肩而行,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那紧紧握过又松开的手,用力拍打过肩膀的触感,以及无需多言便能意会的眼神交汇里,流淌着在硝烟与建设中淬炼出的、坚不可摧的战友情谊。这重逢的喜悦,虽无太多言语渲染,却沉甸甸地落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眼神里,为即将召开的重要会议,奠定了信任与默契的基石。
济南,第二兵团司令部地下作战指挥室。
巨大的华北-东北战区沙盘占据房间中央,上方数盏无影灯将每一处地形起伏照得清晰分明。长条会议桌旁,赵振端坐主位,军呢大衣随意搭在椅背上,只穿着熨帖的军便服。其余六位兵团司令分坐两侧,肩章将星闪烁,房间内弥漫着烟草、皮革与淡淡墨水混合的气息,这是高级军事会议特有的味道。
赵振的目光缓缓扫过关内的四位司令——陈峰、王志强、周铁柱、少帅,最后落在身材明显比其他人壮硕一圈的王志强脸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半年,你们几个,身子骨都壮实了不少啊。”他特意顿了顿,看向王志强,“尤其是你,志强。”
会议室内略显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松,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王志强挠了挠头,憨厚的脸上也露出笑容,配上他那魁梧的身材,倒真有几分像发福的熊。
坐在赵振左手边的陈峰适时接口,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总司令,您可别被他这模样骗了。壮实那是吃得好,胆子更是肥得没边儿。他王志强不光在鲁豫皖招兵,手都伸到金陵城下去了!大张旗鼓设招兵站,吓得南京那边报纸天天骂‘王贼扩军,其心可诛’。这还不算,第三兵团的主力,现在就楔在金陵北边不到一百公里的地方,说是防备日军南侵,可谁看了不觉得是抵在人家腰眼上的拳头?金陵方面现在是敢怒不敢言,听说气得那位摔了好几个杯子。”
这番话又引起一阵更大的哄笑,连素来严肃的周铁柱都忍不住摇了摇头。王志强嘿嘿笑着,也不辩解,只是挺了挺胸膛,倒有几分“老子就是这么干了”的坦荡。
赵振脸上的笑意敛去几分,抬手压了压,室内迅速安静下来。“好了,说正事。”他目光变得锐利,“第三兵团现在有五十万人,第二兵团三十五万。关外第一、第五兵团连续作战,损耗不小,补充困难。我的意见是,从第三兵团抽调十五万,从第二兵团抽调五万,共计二十万战斗兵员,优先补充振彪和赵刚的部队。”
第一兵团司令李振彪立刻接口,他面容黝黑,带着长期野战的风霜之色:“总司令体恤!我们前线和鬼子反复拉锯,确实是打残了又补,补了又残,急需生力军。尤其是可靠的老兵骨干,多多益善!”
“我没问题!”王志强嗓门洪亮,回答得毫不犹豫,“二十万人,第三兵团出十五万,保证都是能打硬仗的好兵!回头我再去金陵、江南那边转转,招牌一亮,不怕招不满员!”
陈峰也沉稳点头:“第二兵团出五万,随时可以移交。鲁东新兵训练从未间断,接续得上。”
“好。”赵振满意地点点头,环视众人,“既然你们两个这么痛快,这第一个议题,就算通过了。接下来,是第二个,也是今天最重要的议题——锦州,以及下一步战略。”
他站起身,拿起细长的指示棒,指向沙盘上锦州的位置。“原本,我计划在锦州附近,利用有利地形和我们的防御体系,与关东军主力进行一场决战,争取一举重创其野战力量。但是,”他话音一转,棒尖在代表日军的蓝色小旗区域划过,“关东军很谨慎,或者说,是被我们打怕了。他们主力收缩,依托坚固据点防御,新从国内调来的师团也迟迟不敢大举压上。敌人不按我们预设的路线走,锦州会战,暂时打不起来了。”
第六兵团司令少帅一直凝神听着,此刻忍不住身体微微前倾,问道:“总司令,那我军下一步的战略重心如何调整?”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返攻东北,收复失地,对他而言,意义远不止军事胜利那么简单。
赵振的指示棒稳稳地移向山海关,然后重重一点,目光扫过众人:“这就是今天的核心——返攻东北。”
“初步计划,”他清晰地说道,“以第一兵团、第五兵团、第六兵团为主攻集群,由东、西两线,向辽西、辽东方向逐步推进,挤压关东军生存空间,寻机歼灭其有生力量。第二兵团,继续固守鲁东,确保我战略后方及工业核心区的绝对安全,同时作为战略预备队。第四兵团,平津防线不容有失,那是我们关内关外的咽喉,也是政治象征。”
几位被点到的司令神情肃然,仔细听着自己部队的任务。
王志强等了半天,没听到自己第三兵团的名字,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开口:“总司令,那我们第三兵团呢?五十万人(就算抽走十五万也还有三十五万),窝在鲁豫皖是不是太闲了?我们也该上前线啊!”他语气急切,带着军人渴望建功立业的直率。
赵振看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邃:“第三兵团,任务最重。”
王志强精神一振,腰杆挺得更直:“请总司令下令!我们干啥?”
赵振的指示棒从东北向南,划过漫长的海岸线,最终重重落在长江入海口那片区域。“你们的任务是,”他声音沉稳而有力,“支援淞沪,并准备应对日军可能从海上发起的、规模空前的登陆进攻。”
“淞沪?”王志强一愣,会议室里其他人也露出思索神色。
“鬼子会进攻淞沪吗?”少帅也提出疑问。
“会的。”赵振语气肯定,带着战略预判的笃定,“关东军在东北如果持续失利,丧师失地,日本国内军政压力会巨大。他们无法在北方取得决定性胜利,就极有可能选择在我们防御相对薄弱、且国际影响巨大的淞沪地区开辟第二战场,妄图通过一场迅速的、震撼性的胜利来扭转颓势,甚至逼迫我们谈判。届时,志强你要面对的,可能是日军海陆军联合的、绝望式的疯狂反扑。海上有舰队炮火,空中有航空兵掩护,地面是精锐的陆战师团。这个任务,极其艰巨。”
他顿了顿,看向王志强:“所以,你被抽调走的兵力,不仅要尽快恢复,还要进一步强化,特别是要加强应对登陆作战、城市攻防和反炮击、反空袭的训练。第三兵团,将是我们应对东南变局的战略铁拳,也是保卫国家经济命脉和东南门户的基石。明白了吗?”
王志强脸上的急切早已被凝重取代,他深吸一口气,“霍”地站起,立正敬礼,声音斩钉截铁:“是!总司令!第三兵团保证完成任务!绝不放过一个鬼子登陆!”
会议室内一片肃穆。所有人都意识到,战局正在向更广阔、更复杂的层面展开。北方的反攻与东南的潜在决战,将同时考验这支年轻军队的两线作战能力与战略定力。沙盘上的灯光,仿佛也变得更加冷冽而清晰。
待主要的战略议题尘埃落定,赵振身体向后靠了靠,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语气变得有些微妙,仿佛在谈论一件不大不小的“家务事”。“最重要的事情议完了,还有个尾巴。桂系那边,支援过来一个齐装满员的步兵师,人已经在路上了。你们六个,谁来认领一下?归谁指挥?”
话音落下,刚才还积极发言、甚至争抢任务的司令们,此刻却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有的假装研究面前笔记本上根本不存在的字迹,有的专注地盯着沙盘某个角落,还有的干脆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一般。会议室里只剩下电扇转动的嗡嗡声,沉默得有些尴尬。
北方军自成军以来,走的便是高度统一、体系化作战的路子。从武器制式、战术条例到指挥流程、后勤补给,早已磨合得如同精密齿轮。突然插入一支完全陌生、习惯、作风乃至武器装备都可能迥异的“友军”,非但难以形成合力,很可能在关键时刻成为需要分神照顾的“负担”,甚至引发指挥上的混乱。这个道理,在座的都懂。
“怎么,都不想要?”赵振挑了挑眉,目光扫过众人,“桂军啊,在国内地方部队里,算是能打的,战斗作风也顽强。”
角落里,王志强低着头,用几乎只有自己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嘟囔了一句:“能打?能有咱们的兵能打?谁知道是不是样子货……”
“王志强,你说什么呢?”赵振耳朵很尖,点名问道。
王志强一个激灵,赶紧抬头,脸上挤出笑容:“报告总司令!我是说……桂军既然是来打鬼子的,那关内现在没大规模鬼子啊,按理说,该由正在跟鬼子鏖战的第一兵团和第五兵团接收,最合适不过!”他说得振振有词,还朝李振彪和赵刚那边使了个眼色。
“我们不要!”李振彪立刻表态,头摇得像拨浪鼓,“前线战况复杂,突然来个陌生部队,磨合期万一出岔子,谁都担不起责任。”
赵刚也淡淡接话,语气不容置疑:“第五兵团也不要。体系不同,硬塞进来,对双方都是麻烦。”
“你们都不要,难道让我亲自去带一个师?”赵振双手一摊,脸上露出些许“无奈”,“我哪有那个空闲。可人家大老远派兵过来支援抗日,一片‘热忱’,我们总不能直接让人家掉头回去吧?那不成打人脸了?以后还怎么跟其他地方打交道?”
六个司令依旧默不作声,但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一个师本身不算什么,怕的是开了这个头。今天收了桂军一个师,明天滇军、川军、晋绥军……各路诸侯有样学样,都把部队派过来“共襄盛举”、“学习观摩”,到时候一股脑塞到他们麾下,自己的兵还怎么带?指挥体系还怎么维持?这分明是个烫手山芋,谁接谁麻烦。
赵振看着眼前这群一下子变得“老实巴交”、实则一肚子主意的部下,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似乎有些走神的少帅身上。
“少帅,”赵振忽然开口,声音平和。
少帅正在想着反攻东北的具体路线,被冷不丁点名,微微一怔:“总司令?”少帅心想完了完了,这是要塞给我呀。
“你老叔,张老将军,近来身体可还硬朗?”赵振问道,语气像是寻常拉家常。
少帅更疑惑了,不知道总司令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谨慎答道:“承蒙总司令挂念,家叔身体尚可,只是年事已高,多在休养。”
“那就好。”赵振点点头,仿佛下了决心,“你看,能不能请你老叔出山,屈就一下,担任我们北方军第七兵团司令?”
此话一出,不仅少帅愣住了,其他几位司令也纷纷抬起头,眼神中闪过恍然与思索。
赵振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不用像你们一样要求那么高,带着第七兵团,尽力就行。第七兵团的一切建制、待遇、补给,都和其他兵团看齐。这个桂军师,就作为第七兵团的基干和首支部队。以后若还有其他地方上真心抗日的友军部队愿意加入,也一并编入第七兵团序列,统一指挥,统一整训。”
少帅立刻明白了赵振的深意,这是给所有可能到来的“友军”一个体面且合适的安置方式。既全了各方颜面,表达了团结抗战的姿态,又避免了这些部队打散插入北方军主力兵团可能带来的种种问题。由资历深厚、身份特殊的张老将军挂帅,各方都能接受。第七兵团可以承担一些辅助防线、后方守备、兵员训练乃至次要方向的作战任务,发挥其作用,又不至于影响主力野战兵团的作战体系。
“是!总司令!”少帅挺胸应道,“我回去后,立刻面见家叔,转达总司令的厚意与重托,尽力请他出山!”
其他几位司令也暗自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这个安排,巧妙地把潜在的麻烦变成了一个可管理的独立板块,高,实在是高。
赵振环视一圈,最后说道:“那就这么定了。散会之后,相关命令和组建框架会尽快下达。都去准备吧,大战在即,时间不等人。”
众人肃然起立:“是!”
会议结束,但一个全新的、带着统战与策略意味的“第七兵团”,已在这简短的对话中埋下了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