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振站在沙盘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沿。接管第三兵团指挥权后,那股因王志强冒进而带来的头疼感并未完全消退,反而转化为了更深沉的思虑。赤塔就像一颗裹着坚硬外壳的坚果,强行砸开固然可以,但飞溅的碎屑(士兵的伤亡)是他绝不愿看到的代价。巷战,是他最不希望陷入的泥潭。
“王志强,”他没有回头,声音平稳,“包围圈彻底收紧了吗?我要的是水泄不通。”
“报告总司令!”王志强立刻挺直回答,态度与之前判若两人,“东西南三个方向,我部与第四兵团防线已完成衔接,空中侦察和地面巡逻确认,赤塔对外所有公路、铁路及可能的小路均被切断。城内守军已成瓮中之鳖。”
“嗯。”赵振的目光在沙盘上赤塔的微缩模型上游走,这座城市的结构、街道、重要建筑一一映入脑海。虽然占据绝对主动,但他此刻确实被拖入了一个战术上的两难境地:强攻伤亡大,长期围困则可能给莫斯科方面反应时间,或导致城内发生不可控的人道危机。
必须先削弱其抵抗基础和意志。
他伸出手指,精准地点在沙盘上几个关键位置:“这里,自来水厂;这里,主发电厂;这里是城市政府大楼及周边的核心行政建筑群。”他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记录命令:协调第一、第四航空师,调动所有可用的重炮单位,在最短时间内,对上述目标实施摧毁性打击。我不要它们瘫痪,我要它们从地图上消失。断水、断电,打掉其指挥中枢。”
“是!”作战参谋迅速记录。
但这只是第一步,削弱而非解决。真正的难题还是如何在尽量减少己方伤亡的前提下,清理城市。赵振背着手,绕着沙盘缓缓踱步,脑海中飞速推演着各种战法。“巷战……该怎么打?”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指挥部里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不是打不赢,而是怎么赢得“划算”。
忽然,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转向王志强,语速加快,思路清晰地下达了一系列具体到战术层级的指令:
“王志强,传令下去,调整部署!”
“第一,你的四个装甲师,不要试图冲进狭窄街巷。把它们集中在几条宽阔的主干道上,形成移动的钢铁屏障和直射火力平台。用坦克和装甲车,把整个赤塔城区,给我分割成一个个独立的‘棋盘格’!分割一块,孤立一块,清理一块!”
“第二,参与巷战的步兵,全部按新编组行动。取消传统的连排冲锋模式。改为四人或五人战斗小组,但功能专业化!细分为:突击组(近距离清剿,装备冲锋枪、霰弹枪)、火力组(提供压制火力,装备轻机枪、狙击步枪或反器材步枪)、爆破组(对付坚固工事,装备炸药、火箭筒、火焰喷射器)、支援保障组(关键!负责急救、弹药补给、通讯联络)。每个小组必须训练有素,配合默契。”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赵振强调,“任何士兵在行动中受伤,支援保障组必须第一时间将其撤离交火区域,后送到安全点。城市内,我们要在控制区建立前进急救站和弹药补给节点,确保补给线最短。我们的优势是后勤,就要把后勤推到前线去!不要让人背着几十斤弹药钻巷子,打完了就近补充!”
他顿了顿,想到了城市战中另一个常见的威胁。
“第四,命令工兵部队和后续跟进的步兵,在控制区域后,立刻检查并处理下水道系统。不用占领,太危险。直接用炸药或手榴弹,把关键节点和入口给我炸塌、封死!防止毛熊利用地下管网迂回渗透到我们背后打冷枪!”
赵振一口气说完,指挥部里只剩下记录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电台轻微的电流声。这套战术的核心思想非常明确:用系统化、专业化的“手术刀”式清理,替代血腥的“绞肉机”式巷战;用绝对的火力优势和后勤保障,为前线士兵构筑安全网;用物理分割和地下封锁,剥夺敌人一切反击和机动的可能。
王志强听得眼睛发亮,之前的沮丧一扫而空。总司令这不是不敢打巷战,而是要用一种更高级、更“奢侈”也更保护士兵的方式去打!
“都记清楚了?”赵振看向王志强。
“记清楚了!总司令!”王志强立正,声音洪亮,“分割城区,专业化小组,优先保障伤员和补给,炸塌下水道!我立刻去安排部队重组和训练,同时协调炮空火力执行首轮打击!”
赵振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投向沙盘上的赤塔。这套打法需要时间进行部队编组和战术磨合,也需要消耗巨量的弹药和后勤物资。但这正是北方军最大的优势所在。他要用的,不是士兵的血肉之躯,而是整个军事体系的力量,像一台精密的工程机械,将赤塔这块“硬骨头”,一层层、一块块地,安全地“拆卸”下来。
赵振的命令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迅速在北方军的战争机器中激起精准而高效的涟漪。
命令下达不到一小时,赤塔原本就被硝烟遮蔽的天空,再次被“野马”战斗机群的呼啸声撕裂。它们并未立刻俯冲投弹,而是以灵活的双机、四机编队,在不同高度和方位持续盘旋,时而俯冲佯动,时而做出攻击姿态,如同在铁幕上跳舞的银色死神,其核心目的清晰而冷酷:吸引并消耗苏军本已稀缺的防空火力,为后续真正的毁灭打击扫清障碍。
赤塔地下指挥部内,伊尔戈听着下属关于“敌机持续盘旋挑衅,防空部队请示是否开火”的汇报,感觉一个头有两个大。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们的士兵大多已收缩进城,防空火力点有限且暴露……通知各部,优先收集和储备所有能找到的淡水。自来水厂和发电厂……恐怕保不住了。” 他语气沉重,已然预见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参谋长谢尔盖在一旁,眼神闪烁着绝境中榨出的最后一点算计:“伊尔戈,我们的防空炮所剩无几,与其暴露在开阔地或楼顶被他们的飞机逐一敲掉,不如……换个用法。” 他指着城市布防图上的几条主干道,“把还能用的高射炮,特别是那些37毫米、85毫米的,想办法拖进坚固的建筑里,或者依托街垒工事隐蔽起来。炮口放平,对准街道。只要我们能坚持到北方军的地面部队不得不进城进行巷战,他们的空中优势就会因为担心误伤而受到限制。那时候,这些高射炮,就是封锁主干道、对付他们坦克的利器!”
伊尔戈黯淡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光:“有道理!保存火力,用在刀刃上!就按你说的办!”
然而,苏军的这点小算盘,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单薄。随着“野马”们成功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并初步标定了残余防空火力的位置,真正的毁灭降临了。“斯图卡”俯冲轰炸机群带着它们标志性的凄厉尖啸登场,紧随其后的是从后方阵地腾空而起的重型炮弹。赤塔的自来水厂、主发电厂、政府大楼、通讯中心……所有被标记的关键节点,在接踵而至的航空炸弹和重炮炮弹的精准“问候”下,相继化为冲天的火球和废墟。爆炸声连绵不绝,黑烟柱滚滚升腾,直到夜幕降临,赤塔的夜空依旧被火光映成暗红色,只有零星的枪声和更令人不安的寂静在废墟间蔓延。
一处半塌的地下室里,摇曳的烛光映照着一张全家福照片。一名满脸烟灰、胡子拉碴的苏军老兵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相框,声音嘶哑地问身边的同伴,也像在问自己:“你说……咱们还能活着回去吗?” 没有人回答。黑暗中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啜泣。他们都知道,失去了水电和统一指挥,被重重围困,接下来在断壁残垣中的巷战,将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也可能是最终的坟墓。
第二天,黎明并未带来希望。赤塔残破的轮廓在晨雾中显现,随之而来的,是北方军坦克履带碾过瓦砾的铿锵巨响。第三兵团的装甲部队,严格按照赵振的指令,并未分散钻进小街陋巷,而是以连、营为单位,沿着赤塔城内几条相对宽阔的主干道,如同巨大的钢铁楔子,缓缓推进,执行分割任务。
埋伏在街道两侧废墟、楼房窗口后的苏军士兵,眼看着那些墨绿色的钢铁巨兽越来越近,心中的恐惧与决绝交织。一些勇敢的士兵,扛着早期的反坦克步枪或抱着集束手榴弹、燃烧瓶,试图从侧翼或屋顶发动攻击。
“砰!”“轰!”
反坦克步枪的子弹打在“豹式”坦克倾斜的前装甲上,大多只溅起一溜火星便被弹开,难以造成有效穿透。集束手榴弹和燃烧瓶的投掷,则往往在距离坦克尚有段距离时,就被伴随坦克行动的装甲车或半履带车上的车载机枪火力拦截。机枪子弹泼洒在窗口和断墙后,压制得苏军士兵难以露头。
一辆“豹式”坦克的炮塔缓缓转动,车长陈光达透过潜望镜,冷冷地看着不远处一栋三层楼房二层窗口闪过的人影和那支探出的反坦克枪管,嘴角撇了撇:“我擦,又来一个送死的。” 他下令,“同轴机枪,三点钟方向,二楼第三个窗口,短点射。”
“哒哒哒!” 精准的机枪子弹钻进窗口,里面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和物体倒地的声音。
“不要冲动!稳住!” 一名隐蔽在更后方废墟里的苏军连长压低声音,对着身边几个抱着反坦克炸药包的士兵吼道,“等他们的坦克再靠近些,进入前面那条狭窄的岔路!那里他们的伴随车辆不好展开!就是我们动手的时候!”
他的计划基于传统巷战经验,但在北方军新的战术体系下,显得脆弱而滞后。
北方军的坦克并不急于深入狭窄岔路。在控制住主干道交叉口后,它们开始发挥移动炮台的作用。炮手根据前方步兵侦察小组传回的坐标,对怀疑有苏军埋伏的楼房窗口、地下室出口、街垒后方,进行一轮又一轮的“点名”式直瞄射击。高爆弹将砖石结构的墙壁轻易撕开,将内部的抵抗者连同他们的工事一起埋葬。
确认外围火力点被基本清除后,真正的“清理者”登场了。按照赵振的新编组模式,专业化步兵小组在坦克和装甲车火力的掩护下,开始进入街区。他们动作迅捷,分工明确:突击组手持冲锋枪和霰弹枪,负责近距清剿;火力组占据制高点或掩护位置,用轻机枪和狙击步枪提供支援;爆破组则带着炸药和火焰喷射器,随时准备对付坚固据点。
与此同时,工兵部队紧随其后。他们的任务不是占领,而是破坏和封锁。找到下水道井盖或通风口,直接塞进炸药或扔进几枚手榴弹。“轰隆”几声闷响从地下传来,一段段城市的地下脉络被彻底炸塌、堵死,断绝了苏军利用其进行隐蔽机动或迂回袭击的最后幻想。
赤塔的巷战,并未如伊尔戈和谢尔盖预想的那样,演变成双方步兵在废墟中血腥的近距离搏杀。而是逐渐变成了一场高度组织化、技术化、且对苏军而言极为被动的“剥离手术”。北方军正用其强大的体系力量,将赤塔这块硬骨头,按照自己的节奏和方式,一块块、一层层地剥离、碾碎。苏军士兵们发现,他们不仅难以接近那些钢铁巨兽,连自己赖以周旋的废墟和地下网络,也正在被系统地、无情地拆除和封堵。绝望,如同这座城市上空依旧弥漫的硝烟,越发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