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典簿那番看似关切实则警告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刺,深深扎入林仙丽的心髓。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无意间触及的,是一个即便在皇帝关注下,对方仍敢暗中施压的隐秘漩涡。这让她在宫中行走时,更多了几分如履薄冰的谨慎,连呼吸都仿佛带着小心翼翼的量度。
数日后的一个清晨,林仙丽在自己居住的厢房门外,发现了一个小巧的、以普通青布包裹的物件。并无署名,亦无人瞧见是何人所放。她心中警觉,将布包拿入房中,掩好门窗后方才打开。
里面并非什么危险之物,只是一支品相普通、甚至有些陈旧的银簪,以及一小撮……干燥的、带着泥土痕迹的断肠草。
银簪或许代表“封口”的贿赂,而那剧毒的断肠草,其意味不言自明——若不肯闭嘴,这便是下场。
林仙丽握着那冰冷银簪和致命毒草的手,微微颤抖,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这不是流言,不是克扣,而是赤裸裸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威胁!对方显然已经不耐烦,不再满足于口头警告。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将断肠草小心包好,与那银簪一同藏于箱笼最隐秘的角落。此事绝不能声张,无凭无据,反会招致更疯狂的报复。皇帝虽有关注,但不可能时刻护佑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史。这深宫之内,想要让一个人“意外”消失,有太多不露痕迹的方法。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但在这恐惧深处,一股不屈的韧劲也被激发出来。她想起那日清凉殿内,陛下那深邃而充满力量的目光,想起自己“持守本心”的信念。若因畏惧而屈服,甚至同流合污,那与那些阴私之辈有何区别?自己或许力量微薄,但绝不能就此任人拿捏。
她决定,要将这份恐惧深埋心底,表面上更加顺从、更加低调,甚至在某些无关紧要的场合,可以流露出对整理旧籍之事的“后怕”与“悔意”,以麻痹对方。暗地里,则要更加警惕,留意一切可能的蛛丝马迹,或许……或许能在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她将那日的“存疑”记录,在心中又默默回忆、梳理了数遍。
就在林仙丽于深宫中面对无声威胁的同时,北疆的代郡边境,终于爆发了预料之中的流血冲突。
柴武严格执行韩信的旨意,对频繁挑衅的匈奴右贤王部采取了强硬姿态。一支约五百人的匈奴精骑,试图利用黎明前的黑暗,穿越一处山谷,渗透进入代郡境内。他们行动诡秘,显然是执行特殊任务的侦缉或破坏小队。
然而,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已被柴武布置的暗哨发现。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山谷,进入相对平坦地带时,两侧山脊上突然火把大亮,鼓声震天!早已埋伏在此的千余麦军弓弩手万箭齐发,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向谷中的匈奴骑兵。
匈奴人猝不及防,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声此起彼伏。带队的一名匈奴裨将试图组织反击,向谷口突围,但谷口已被汉军重甲步兵结阵封死。
“杀!一个不留!”负责此次伏击的麦军司马厉声下令。
战斗毫无悬念。在占据绝对地利和先手的情况下,麦军以极小的代价,将这五百匈奴精骑几乎全歼。只有寥寥数人凭借精湛骑术和夜色掩护,拼死冲出重围,向塞外逃去。
战斗结束后,麦军士兵开始清扫战场,补刀未死的敌人,收缴战利品。
“司马!这里有个活的!好像是个当官的!”一名士兵大喊。
众人围拢过去,只见一名身着不同于普通骑兵的精致皮甲、头盔失落、满身血污的匈奴人,被压在马尸下,虽然重伤,但尚有气息。他试图挣扎,眼神凶狠,口中兀自用胡语咒骂不休。
“把他拖出来!小心看管,这可是条大鱼!立刻快马报予大都护!”麦军司马大喜,若能从此人口中撬出情报,便是大功一件。
这名被俘的匈奴贵族,很快被秘密押送往云中城。柴武亲自审讯,然而此人极为顽固,无论是以死相胁还是利诱,皆闭口不言,甚至数次试图自尽。柴武知道遇上了硬骨头,不敢用刑过度以免其死亡,只得将其严密关押,同时将俘虏重要人物的消息,以及其顽固态度,八百里加急奏报咸阳。
南疆,随何在陈胥派出的精锐部队护卫下,离开了相对安全的宛城,开始深入百越之地。道路逐渐变得崎岖难行,茂密的原始森林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湿热的气息和腐殖质的味道,毒虫瘴气时有出没。
他们首先抵达的是位于西瓯部边缘的一个较大寨子。寨中越人看到全副武装的麦军,显得十分紧张,手持简陋的武器,在木栅后警惕地张望。桀骏作为向导和引荐人,上前用越语高声喊话,表明来意,并展示了随何带来的部分赏赐。
经过一番交涉,寨门才缓缓打开。随何注意到,寨中越人无论男女,大多身形矫健,皮肤黝黑,眼神中带着野性和审视。他们居住的干栏式竹楼颇为简陋,但防御性的栅栏和哨塔却修建得相当坚固。
随何依照计划,会见了这个寨子的首领,一名脸上带着狰狞刺青的老者。他通过通译,再次阐述了朝廷的《抚越章程》,并当场赠予了布匹、盐巴和几件铁制农具。老者态度恭敬,但言语不多,对章程内容似乎并不十分关心,更在意实实在在的赏赐。
在寨中停留期间,随何凭借其过人的观察力和沟通能力,从一些年轻、对外界好奇的越人口中,隐约了解到西瓯部内部,对于是否完全遵从麦朝章程,确实存在分歧。以桀骏为代表的一部分少壮派,似乎更倾向于借助麦朝的力量,在部落内部争夺更多话语权,而一些老人则担忧会失去自主。
随何将这些细节一一记在心中。他知道,裂痕已经存在,接下来就是要小心地利用这些裂痕,同时,更要警惕像桀骏这样看似合作,实则野心勃勃的人物。
北疆的血光与俘虏,南林的瘴气与试探,以及深宫中那无声却致命的威胁,共同预示着,表面的平静之下,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