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北岸,楚军营寨连绵数十里,旌旗蔽日,甲胄如林。项羽的王驾尚未抵达,但先锋部队散发出的肃杀之气,已让南岸的淮泗军感到窒息般的压力。斥候往来穿梭,不断带回楚军正在大规模征集民船、砍伐林木打造筏排的消息,渡河之战,似乎随时可能爆发。
南岸营垒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士卒们默默地擦拭着武器,检查着弓弩,眼神中混杂着恐惧与决绝。军官们的呼喝声也失去了往日的底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背水结阵,断绝退路,这道理谁都懂,但当那号称无敌的西楚霸王真正兵临河对岸时,那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绝非简单的勇气所能完全抵消。
韩信巡营归来,眉头紧锁。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军中那股弥漫的不安。光靠“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口号,恐怕难以抵挡项羽第一波石破天惊的冲击。他需要提振士气,更需要……破敌之策!然而,面对绝对的实力差距,任何奇谋都显得苍白无力。蒯彻、孔聚虽智,却也难为无米之炊。
“报——!”一名亲卫匆匆闯入临时搭建的中军大帐,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激动,“大将军!营外来了数人,为首者自称尉缭,言有破楚之策欲献于大将军!同行者尚有数人,气度皆是不凡!”
尉缭?!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帐内凝重的气氛!韩信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精光!蒯彻、孔聚等人亦是浑身一震,面露惊容!
尉缭!这可是传说中的人物!乃是秦始皇统一六国时最重要的谋士之一,官至国尉,精于兵法谋略,着有《尉缭子》兵书传世!其人多年前便已隐居不出,踪迹成谜,天下皆以为其已不在人世,没想到竟会在此刻,出现在这淮水前线!
“快请!不!本将军亲自去迎!”韩信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与震撼,立刻大步流星向外走去。蒯彻、孔聚等人紧随其后,心情同样激荡不已。
营门之外,只见数人立于风中。为首一位老者,年约七旬,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秦官服式样的深衣,目光深邃如同古井,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他虽身形瘦削,但站在那里,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智珠在握的气度,正是尉缭!
在尉缭身后,站着几人。一人年约四旬,面容刚毅,双手骨节粗大,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如鹰,气息沉凝,一看便是外家功夫登峰造极的顶尖高手。另一人则相对年轻,约三十出头,身材精悍,动作矫健,腰间挎着一柄造型奇特的环首刀,眼神灵动,透着机敏与果敢。还有数人,或文士打扮,或武者气象,皆非等闲之辈。
“末学后进韩信,不知尉缭子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韩信快步上前,对着尉缭深深一揖,态度极为恭敬。面对这位辅佐始皇横扫六合的传奇谋士,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尉缭微微一笑,伸手虚扶:“韩将军不必多礼。老朽山野之人,早已不问世事。然暴楚无道,将军能于淮泗崛起,屡挫楚军,保境安民,更于萧县血战,彰显人族不屈之气,老朽闻之,心甚慰之。今项羽亲至,势若雷霆,将军身处危局,犹能背水列阵,此等胆魄,让老朽想起了当年武安君(白起)长平决战时的气概。”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韩信身后那些面带敬畏的文武,缓缓道:“老朽此来,非为做客,乃为助将军,破此强楚,还天下一个太平!愿以残躯朽骨,附将军骥尾,略尽绵薄之力!”
韩信心中激荡,再次躬身:“先生肯出山相助,乃信之幸,乃淮泗军民之幸,乃天下苍生之幸!信,拜谢先生!”他身后的蒯彻、孔聚等人亦齐齐躬身行礼。
尉缭侧身,介绍身后之人:“这位是王瑕(秦国遗臣,精通技击、刺探、刑名之术),曾为黑冰台执戟尉,精于刺杀、谍报、刑讯以及军中格杀技,可助将军整训锐士,稽查内奸。”那面容刚毅的中年汉子抱拳行礼,声如金铁:“王瑕,愿为将军效死!”
“这位是柴武,乃魏国故地豪侠,擅使长戟,勇力过人,更精于练兵,尤擅操演劲弩阵。”那精悍的年轻将领上前一步,声音洪亮:“柴武,闻将军威名,特来相投,愿为前驱,诛杀暴楚!”
“其余几位,或精于律法算学,或擅营造工事,皆有一技之长,愿为将军驱策!”
韩信看着眼前这几位气质各异,却皆非凡俗的人才,尤其是尉缭子的到来,简直如同天降神兵!他压抑住内心的激动,郑重地将众人请入中军大帐。
落座后,韩信毫不隐瞒,将目前面临的绝境——项羽十万大军压境,己方仅两万五千残兵背水结阵的情况,详细告知。
王瑕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项羽恃勇而来,其军虽众,然骄兵必败。将军可予我三百敢死之士,瑕愿以秦军锐士之法操练,专司敌后破袭、狙杀楚军将领、焚其粮草!必让其寝食难安!”
柴武则拱手道:“武观将军军中弩手,操练虽勤,然阵法略显呆板。武愿重组弩阵,以魏国武卒遗法操演,增强其机动与齐射威力,必让楚军渡河之时,血染淮水!”
尉缭子静静听完,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睿智与力量:“项羽之强,在于其勇,在于其势,更在于其麾下楚军百战之余的锐气。然,其弱亦在于此。刚极易折,强极则辱。将军背水列阵,看似绝路,实则暗合兵法‘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之精义。然,仅凭死战之志,尚不足以破项籍。”
他走到沙盘前,枯瘦的手指划过淮水:“项籍欲渡河,必以雷霆万钧之势,力求一举突破。我军正面迎击,纵然惨胜,亦难以为继。故,当以正合,以奇胜。”
他的手指点向淮水上游,又指向下游,最后落在地势复杂的南岸滩头之后:“王瑕之锐士,可潜行至上、下游,不为杀敌,而为惑敌。多张旗帜,夜间举火,昼则扬尘,做出大军运动之假象,让项籍疑神疑鬼,不敢全力渡河。柴武之弩阵,不必固守一处,可分设数阵于滩头之后高低错落之处,梯次配置,交替射击,形成交叉火力,最大化杀伤渡河楚军。”
最后,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楚军后方、彭城方向的区域,目光锐利地看向韩信:“最关键的一步,在于攻其必救!项籍倾巢而出,彭城必然空虚!将军可曾想过,若能有一支奇兵,不必多,三五千精锐,绕开正面战场,直插彭城?即便不能攻克,只需兵临城下,做出威胁姿态,以项籍之心性,必方寸大乱,回师救援!届时,我军半渡而击,可获全功!”
直捣彭城?!帐内众人听得心神震动!此计何其大胆!何其疯狂!但细细想来,若真能成功,确是破解当前死局的最佳良策!这已不仅仅是战术层面的谋划,而是战略层面的惊天手笔!
韩信眼中光芒爆射,尉缭子不愧为帝师之才,一眼便看出了破局的关键所在!避实击虚,攻其必救,这正是对付项羽这等勇战派统帅的最高明策略!
“先生真乃神人也!”韩信由衷赞叹,“然,我军兵力捉襟见肘,何处能抽调出这支奇兵?且路途遥远,如何能瞒过楚军耳目,直抵彭城?”
尉缭子微微一笑,看向柴武与王瑕:“兵贵精不贵多。柴将军擅奔袭,王将军精隐匿。可由此二位将军,精选三千悍勇士卒,多带弓弩,轻装简从。路线嘛……”他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条隐秘的弧线,“不走淮泗,而是向西,迂回至楚军控制薄弱之处,再折向北,沿山区小路潜行!老朽虽隐居,对天下山川地理,尚记得几分。”
“末将愿往!”柴武与王瑕几乎同时起身,抱拳请命,眼中燃烧着兴奋的火焰。执行如此艰巨而光荣的任务,正是他们这等豪杰梦寐以求的!
韩信看着慷慨请命的二将,又看向智珠在握的尉缭子,胸中豪情激荡,多日来的阴霾与压力仿佛一扫而空!
“好!便依先生之策!”韩信斩钉截铁道,“柴武、王瑕听令!命你二人,即刻挑选三千精锐,携半月干粮,多备弓弩箭矢,由尉缭子先生规划路线,伺机出发,奔袭彭城!此战成败,关乎全局,望二位将军,不负重托!”
“必不辱命!”二将轰然应诺。
“其余各部,按尉缭子先生部署,调整防御!李谈前锋营,固守滩头第一线!弩阵由柴武将军留下的副手协助调整!屠川水军,加强上游巡弋,配合王瑕将军行动……”
一道道新的命令,随着尉缭子的到来和王瑕、柴武的加入,迅速下达。整个淮泗军的防御体系,开始进行一场脱胎换骨般的调整与强化。一种前所未有的信心,开始在军中滋生蔓延。
潜龙得水,又逢风云!在这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韩信的麾下,终于汇聚了足以与霸王掰一掰手腕的顶尖谋士与悍将!淮水之畔,一场注定载入史册的惊天逆转,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