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缭子的到来,如同在即将倾覆的危船上,立下了一根定海神针。他那洞悉世情的智慧与沉稳如渊的气度,迅速感染了营中惶惶的人心。韩信当即下令,军中一切重大决策,皆需先咨询尉缭子意见,尊其为“军师”,位同蒯彻,甚至在战略层面,其话语权更重。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巨大的淮水地域沙盘前,尉缭子手持一根细长的竹杖,韩信、蒯彻、孔聚、李谈、屠川等核心文武环绕四周,凝神静听。新投的王瑕、柴武亦在列,目光灼灼。
“项籍之兵,如燎原之火,其势汹汹,不可正面硬撼。”尉缭子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然,火势虽猛,亦有弱点。其一,需薪柴助燃;其二,惧水攻断源;其三,后方空虚,易受风袭。”
竹杖点在沙盘上代表楚军大营的位置。
“我军战略,当分三步,三管齐下,层层削弱,以待其变。”
“第一步,固本疲敌,挫其锐气。”竹杖移向南岸滩头,“李谈将军。”
“末将在!”李谈踏步而出。
“你部前锋营,乃我军最锐之矛,亦需化为最坚之盾。于南岸滩头,不必追求死守,可设三道防线,梯次配置。第一道,以轻兵据守,多设拒马、铁蒺藜、陷坑,稍作抵抗,消耗其先锋锐气后,即可后撤至第二道防线。第二道防线,由柴武将军协助整训之弩兵负责,依托地势,形成交叉火力,大量杀伤渡河楚军。第三道防线,乃你部主力,配属部分枪盾兵,为最后屏障,务必将登上南岸之敌,赶下河去!记住,你的任务非全歼敌军,而是拖延,消耗,让其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
“末将明白!定让楚狗在滩头血流成河!”李谈眼中凶光闪烁,领命而去。
“屠川将军。”
“末将在!”屠川上前。
“你之水军,乃此战关键之‘水’。”尉缭子竹杖划过淮水河道,“楚军渡河,必倚仗舟船筏排。你率水军主力,不必与楚军水师(若有)正面交锋,而是游弋于中上游,利用我军炮车射程优势,远距离轰击其正在搭建的浮桥、集结的船只!尤其待其半渡之时,以火船、炮石猛攻其浮桥连接处,断其通道!若有机会,以小股快船袭扰其北岸兵马集结地,让其不得安宁!”
“遵命!末将必让淮水,成为楚军葬身之地!”屠川肃然领命。
“第二步,惑敌扰敌,乱其心神。”尉缭子看向王瑕,“王将军。”
“末将在!”王瑕抱拳,声如铁石。
“予你三百敢死锐士,由你亲自操练,授以秦军锐士搏杀之术。你的任务,非正面战场。”竹杖指向淮水上下游广袤区域,“你部化整为零,多带旗帜、锣鼓、火种,分作十数股,趁夜潜行至上下游数十里外,于北岸山林、芦苇荡中隐匿。待南岸大战起,你等便在各处擂鼓呐喊,举火为号,做出我军欲多点渡河、迂回包抄之假象!更要伺机捕杀楚军斥候,断其耳目!我要让项籍搞不清我军虚实,疑神疑鬼,不敢尽遣主力!”
“此乃瑕所长!必让楚军草木皆兵,日夜不宁!”王瑕眼中闪过一丝冷厉,领命后悄然退下,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
“第三步,亦是决胜之关键,攻其必救,釜底抽薪。”尉缭子的目光最后落在柴武与一直静听的韩信身上,“柴将军,此番奔袭彭城,凶险异常,九死一生,非大智大勇者不可为。你,可准备好了?”
柴武昂首挺胸,朗声道:“军师放心!武既来投,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能为大将军、为军师行此奇策,武,万死不辞!”
“好!”尉缭子赞许点头,随即对韩信道:“大将军,此路奇兵,需绝对精锐,亦需绝对隐秘。老朽建议,由柴武将军为主将,另选派一沉稳果敢、熟知地理之将为副。人数不在多,三千足矣,但需人人悍勇,擅奔袭,能吃苦。所有士卒,卸去重甲,只携轻便皮甲、强弓劲弩、十日干粮及引火之物。路线……”他再次指向沙盘,划出一条极其迂回曲折的路线,“由此向西,绕行至颍川郡边缘,借道尚未被楚军完全控制的山区,再折向北,经砀郡西部,直插彭城!此路遥远艰险,但正因如此,方能出敌不意!”
韩信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决定命运的一步棋。他看向柴武,沉声道:“柴将军,本将军予你三千最精锐的士卒!另,命参军司马高邑为副,此人沉稳,曾潜伏汝阴,熟知迂回之道。你二人,需精诚合作!抵达彭城后,不必强攻,只需广布旗帜,多设营灶,做出大军围城之势,日夜鼓噪,将‘韩信遣奇兵袭彭城’之消息,尽可能散布出去!若项羽回援,你部即刻分散遁入山林,择路返回,不可恋战!”
“末将(属下)领命!必搅得彭城天翻地覆,逼项羽回师!”柴武与一旁被点名的高邑同时肃然应诺。
战略既定,整个淮泗军营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李谈的前锋营开始在滩头疯狂构筑工事,一道道壕沟被挖开,一排排拒马被竖起,柴武留下的弩阵教官则指挥着弩手们调整射击位,测算距离,准备给渡河楚军以迎头痛击。
屠川的水军船只频繁出入水寨,进行最后的检查和物资装载,墨雪也将仅存的炮石和特制的火油罐优先补充给水军。
王瑕则如同一个幽灵,在军中默默挑选着符合要求的悍卒,这些人大多面带伤疤,眼神凶狠,是军中真正的亡命之徒。王瑕也不多言,直接带到僻静处,传授简洁致命的搏杀技巧和潜伏隐匿之法。
最受关注的,自然是柴武与高邑统领的三千奇兵。这三千人是从全军中百里挑一选出的,个个身手矫健,耐力惊人。他们卸下了沉重的铠甲,只着轻便皮甲,背负强弓和两壶箭,腰挎战刀,携带十日份的炒米肉干。在尉缭子与熟知路径的向导反复推演后,一条极其隐秘的行军路线被最终确定。
临行前夜,韩信亲自为这支敢死队送行。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碗碗浑浊的烈酒。
“诸位兄弟,”韩信举碗,目光扫过一张张坚毅或年轻的脸庞,“此去,关乎我军存亡,关乎淮泗数十万军民性命!信,在此拜谢诸位!”说罢,仰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
“愿为大将军效死!”三千壮士齐声低吼,饮尽碗中酒,砸碎酒碗,目光决绝。
在浓重的夜色掩护下,这支肩负着惊天使命的队伍,如同悄无声息的溪流,悄然离开了大营,向西没入茫茫黑暗之中,踏上了那条充满未知与死亡的征途。
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韩信久久伫立。他知道,自己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是在这淮水南岸,顶住项羽第一波,也是最凶猛的一波进攻,为柴武的奇袭,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尉缭子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苍老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悠远:“大将军,尽人事,听天命。然,老朽观天象,察地势,项籍此番,气数已尽。此战,我军必胜。”
韩信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不是必胜,而是必须胜!”
淮水北岸,楚军大营,中军王帐之内。项羽已至,他端坐于虎皮大椅之上,重瞳开阖间,霸气四溢。听着麾下将领汇报渡河准备已基本就绪,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韩信?背水结阵?垂死挣扎罢了!传令三军,休整一夜,明日拂晓,渡淮!寡人要亲率江东子弟,踏平南岸,生擒韩信!”
霸王的战鼓,即将擂响。而南岸,潜龙布下的天罗地网,也已悄然张开。淮水滔滔,仿佛在预示着,一场决定天下气运的滔天巨浪,即将奔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