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拾起断管的那一刻,严冰雪的指尖就贴上了药囊。
她没动,也没出声,只是将一枚银针卡进指缝,针尾沾着未干的药汁,在火光下泛出暗绿。
尉迟逸风站在她身后半步,剑未归鞘,目光落在那枚被拾起的铜管上。
他没看黑袍人,而是盯着地面——那枚断管滚过的地方,湿土有轻微的压痕,像是被什么重物压过,又迅速恢复原状。
风宝蹲在严冰雪肩头,翅膀收得紧紧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它碰了管子……还闻了闻。”
“不是闻。”严冰雪低声道,“是测温。”
她从药囊取出一小块布,轻轻覆在断管留下的印子上。布面立刻显出一圈淡红纹路,像心跳的波痕。
尉迟逸风皱眉:“你的‘断脉丸’残剂还在反应?”
“不止。”她把布揭起,凑近鼻端一嗅,“还有别的东西——不是药,是器。”
她转身走向营地中央那片泛蓝的“水”,蹲下,手指划过药粉表面。
粉层下,油纸压着的引线依旧连着北坡方向,但她没看引线,而是抠起一撮粉,放在掌心搓了搓。
“湿气太重,寻常药性早该散了。”她眯眼,“可这粉还在发热,说明有东西在吸它。”
尉迟逸风蹲下,剑尖挑开油纸一角。
引线接头处,铃线缠得比之前更密,其中一根线头断口不齐,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
风宝突然跳下地,一啄,从线缝里叼出个东西。
芝麻大小,半透明,嵌在铃线接头内壁。
严冰雪用银针挑起,对着火光一照——晶石内部有极细微的纹路,像脉络,又像字迹。
“魂引核。”她声音压低,“夜蝉门的东西,能存一刻钟内的声息与体温,十年里没见过几颗。”
尉迟逸风盯着那点微光:“它怎么会在铃线上?”
“不是我们放的。”她收起银针,“是它自己嵌进去的。只有布阵者退场时,才会激活这种反向记录。”
她忽然抬头:“谢九阴不是来收局的。他是来——留痕的。”
尉迟逸风眼神一沉:“他想让我们找到它?”
“不。”她摇头,“他想让别人找到它。但他算到了我们会动,所以把真东西藏在假动作里。”
她把晶石放进琉璃匣,盖上盖子,匣底垫了一层风宝掉落的绒毛。
火光映在匣面,纹丝不动。
“这东西碰不得,一碎就毁。”她低声道,“但它能说话,只是还没到时候。”
尉迟逸风站起身:“三路探子已经动了。”
话音落,暗卫从林边闪出,单膝点地:“皇子府的人进了北坡,直奔假营;兵部侍郎府的在收铃线残渣,带走了三段;影梭门的跪在地上,像在嗅土。”
风宝抖了抖羽毛:“他们闻什么?土里埋了炸药?”
“不是炸药。”严冰雪冷笑,“是‘引魂香’。我抹在线上的那点味,他们闻得出来。”
尉迟逸风眯眼:“影梭门和夜蝉门同源,早断了往来,现在却来抢东西。”
“说明他们也怕。”她把琉璃匣塞进药囊最深处,又从袖中取出三枚空铜管,“怕我们拿到不该拿的。”
尉迟逸风看着她:“你要放饵?”
“三份假断管。”她把铜管依次打开,往里填药,“一份加‘迷心散’,让皇子府的人回去乱说话;一份嵌假晶石,留点模糊声纹,引兵部那头内斗。”
“第三份什么都不加,就埋在废墟东角——影梭门的人最贪心,一定会抢最不起眼的那个。”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真品呢?”
她没答,而是拍了拍风宝的脑袋。
风宝咕噜一声,张开翅膀,露出尾羽根部——一小块油纸裹着琉璃匣,用细线绑在绒毛下。
“它飞得低,没人注意。”她道,“而且鸡不撒谎。”
尉迟逸风盯着风宝半晌,忽然道:“你信它比信我多?”
她抬眼:“我信它是因为它不会装傻。你呢?”
尉迟逸风没接话,转身对暗卫下令:“放三路探子进来,别拦,别跟太近。等他们拿了东西,再撒‘追影粉’,我要知道他们回了谁的府。”
暗卫领命退下。
火堆只剩余烬,映着三人影子拉得老长。
严冰雪坐在断树桩上,手里摆弄着一枚银针,针尖沾着药水,在火光下微微发颤。
尉迟逸风站在她旁边,剑拄地,目光扫过废墟四周。
风宝蹲在药囊上,翅膀盖着肚子,像是睡着了。
半个时辰后,第一拨人退了。
皇子府的探子走得急,怀里揣着一卷布,布角露出半截焦黑的引线。
第二拨是兵部侍郎府的,两人抬着个小木盒,盒缝里渗出淡蓝粉末。
第三拨最慢,影梭门那人跪了足足一炷香,最后才从土里挖出个布包,揣进怀里,转身就走。
尉迟逸风收回望远镜,眉头未松:“没人碰东角。”
“急什么。”严冰雪冷笑,“贪心的人,最后才动手。”
话音未落,林子边缘一道黑影掠过,不是人,是只夜枭。
它没停,直扑东角,爪子一刨,叼起个东西就走。
风宝猛地抬头:“它抢了第三份?”
“不。”严冰雪站起身,“它抢的是真东西。”
尉迟逸风眼神一厉:“你把真晶石放那儿了?”
“假的太假,真的就得藏在明处。”她盯着夜枭飞走的方向,“影梭门不敢来拿,就派鸟。可他们不知道——鸟的爪子沾了‘追影粉’,飞到哪,哪就亮。”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你早知道他们会用鸟?”
“夜蝉门的老规矩。”她收起银针,“活物比人可靠。”
尉迟逸风盯着她:“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等。”她从药囊取出一只小铃,挂在风宝脚上,“等他们把东西送回去,等他们开始争,等他们自己把嘴张开。”
尉迟逸风看着她:“你不怕他们联手?”
“怕。”她点头,“可他们更怕对方先开口。”
她忽然抬手,从风宝尾羽下取出琉璃匣,打开,晶石在火光下微微发烫。
“它在动。”她低声道,“里面有东西要出来。”
尉迟逸风靠近一步:“听。”
她把匣子贴耳,片刻,脸色微变。
“一句。”她声音极轻,“‘主上……已入宫。’”
尉迟逸风瞳孔一缩。
她合上匣子,重新绑回风宝羽下:“现在,我们得去宫里,找一个还没被发现的人。”
尉迟逸风盯着她:“你知道是谁?”
她没答,而是从药囊取出一张皇宫布防图,摊在地上。火光映着图上朱砂标出的三处暗门,其中一处,被她用指甲划了道深痕。
“三天前,禁军轮值表改过一次。”她低声道,“东华门守卫换了七人,都是生面孔。”
尉迟逸风看着那道痕:“你早就查了?”
“从谢九阴第一次出现就开始查。”她收起图,“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背后有人开门。”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忽然道:“你打算怎么进宫?”
她看了眼风宝。
风宝咕噜一声:“我可不去,上次差点被炖了。”
“你不进去。”她摸了摸它的头,“你飞到宫墙外,等我信号。”
尉迟逸风看着她:“你真要现在动手?”
“不。”她站起身,拍掉尘土,“我等他们先动。”
她从药囊取出最后一枚药丸,黑色,指甲盖大小,轻轻按进布防图的东华门位置。
“谁先碰它,谁就是内应。”她冷笑,“我只要等——他去擦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