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缝里的药丸少了一角。
严冰雪的手指停在离那缺口半寸的地方,没碰,也没退,只是轻轻一弹,指甲盖蹭过木纹,带起一缕极淡的苦香。
她收回手,从药囊里取出一支空心银管,对准缝隙轻轻一吹,细如尘的粉簌簌落下,在阳光下泛出微蓝。
风宝跳上桌子,翅膀一展,挡住外头可能窥视的视线,脑袋凑近嗅了嗅,咕噜一声:“不是我啄的。这味儿带腥,像死鱼泡过药水。”
尉迟逸风站在门口,剑柄贴着大腿外侧,掌心微微发烫。
他没看药丸,只盯着严冰雪的动作。
她把银管收了,又取出一块薄绢,蒙在桌面上方三寸,再吹一次追影粉。
粉末飘落,有几粒粘在绢上,排成歪斜的弧线。
“有人用指甲抠走的。”她声音很平,“不是工具,是右手拇指,动作急,但收得快。”
尉迟逸风点头:“不是试探,是确认。”
“对。”她卷起绢布,塞进袖中,“他知道这药丸是饵,所以只拿一角去验。他不怕毒,也不怕被发现——但他怕错过情报。”
风宝抖了抖羽毛:“那不就是内鬼?”
严冰雪没答,只抬手拍了下它翅膀根。
风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咕噜着跳下桌子,一瘸一拐地往墙角蹭,像是脚爪卡了石子。
它走两步,回头看看,见没人注意,悄悄从绒毛底下抽出半片琉璃碴,藏进桌腿夹缝。
尉迟逸风这才迈步进来,低声道:“东华门的交接簿有涂改。”
“我知道。”她从另一只袖中抽出一张纸条,递过去,“七名新守卫,其中三人背景清白,两个是禁军旧档,剩下那个——原属兵部侍郎府的暗账司,三年前调去城南巡防营,上月突然调回。”
尉迟逸风目光一沉:“他们早知道‘备案’是假的。”
“所以影梭门才会退。”她冷笑,“不是怕我揭发北岭残器,是怕自己成了替罪羊。他们一退,兵部就得顶上,皇子府就能躲在后面看戏。”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你那份伪盟约,现在成了催命符。”
“那就让它催。”她转身走向院角的水缸,舀起一瓢水,浇在桌腿周围。
追影粉遇湿泛出微光,那道弧线瞬间扭曲,延伸出三条支路,分别指向茶棚后巷、东街拐角、南门方向。
“我加了追踪层。”她说,“谁碰过这桌子,三天内走过这三条路,脚印都会发蓝光。现在,就看谁先忍不住。”
尉迟逸风盯着那三条光痕,忽然道:“把风宝的铃铛换了。”
严冰雪回头:“换?”
“真铃铛收进密匣,找个小厮戴个假的,在城里转一圈。”他声音低下去,“我要知道,谁在跟着它。”
她看了他一眼,点头。风宝正趴在地上打盹,一听这话猛地抬头:“又要我当幌子?上次差点被炖,这次还想让我引狼?”
“这次没人敢动你。”尉迟逸风淡淡道,“因为你会飞进王府药房,叼一粒‘断魂散’出来。”
风宝翅膀一僵:“你拿我试毒?”
“你不是说皮糙肉厚,毒都懒得进?”她摸了摸它脑袋,“放心,那药没真毒,只是让人打嗝带烟。但外人不知道。”
风宝咕噜半天,最终一甩头:“行,但我要加餐,五只蚯蚓。”
“三只。”
“四只,少一只我飞去影梭门屋顶骂他们祖宗。”
“成交。”
夜半,王府西角门。
一名暗卫悄声回禀:“影梭门据点已空,家具全搬,地窖封死,只留一只死鸽子挂在梁上。”
尉迟逸风站在廊下,手里捏着半块焦黑的木片,是今早从影梭门旧屋灶膛里扒出来的。他翻了翻,递给严冰雪。
她接过一看,木片背面刻着两个字:南线。
“不是撤退。”她低声道,“是转移。他们要把主力调去南城,等最后动手。”
尉迟逸风点头:“兵部那边呢?”
“昨夜三更,兵部侍郎府后门进来一辆黑篷车,下来两人,一个穿灰袍,一个戴斗笠。他们在书房密谈半个时辰,走时带走了三卷宗档。”暗卫继续禀报,“今早,皇子府那个灰衣小厮又去了趟城外别院,回来时袖口沾了马粪。”
严冰雪忽然问:“别院守卫换了吗?”
“换了。全是生面孔,腰牌是临时制的。”
她笑了下:“不是守卫,是杀手。他们在等信号。”
尉迟逸风转身就走:“关六偏门,三重验身。所有进出,先过药粉筛。”
半个时辰后,王府内外六道偏门尽数关闭,主门两侧站满暗卫,每人手里捧着一只小铜盆,盆里盛着灰粉。
凡进出者,双手按粉,脚踩印板,无误方可通行。
书房内,严冰雪铺开一张黄绢,上面画着整座京城的街巷与势力分布。
她用朱笔圈出三处:南城废窑、东华门外别院、北岭旧道。
“南城是影梭门的新窝,东华门是兵部的跳板,北岭……”她顿了顿,“是他们准备用来栽赃我们的地方。”
尉迟逸风站在她身后,看着那三圈红痕,忽然道:“你让风宝掉的那块铃铛碎片,有人捡了。”
“谁?”
“一个卖菜的老头,左手缺了小指。他捡了碎片,直接进了兵部侍郎府的后巷。”
她眯眼:“不是探子,是线人。兵部已经和影梭门暗通了。”
“所以他们要抢在我们动手前,先把‘证据’送出去。”尉迟逸风拿起朱笔,在三处红圈外各画了一道弧线,“让他们动。”
“你不怕他们先发制人?”
“怕。”他笔尖一顿,“但更怕他们不动。”
风宝这时扑棱着飞进来,爪子上还沾着泥,咕噜道:“我按你说的,飞了一圈,还在药房门口叼了颗黑药丸。有个穿青衣的一直跟着我,后来被狗撵了。”
严冰雪从它爪缝里抠出一粒药丸,放在灯下一看,外皮裂了道缝,露出里面灰白的芯。
“不是断魂散。”她冷笑,“是替身丸。服了能让人昏睡两刻,脸皮软塌,像死过一次。他们想用这个,造出我‘已死’的假象。”
尉迟逸风眼神一冷:“然后拿假尸去宫里告发,说我王府谋逆,主母暴毙,逼我造反。”
“聪明。”她把药丸捏碎,洒进灯油里,“可惜,他们不知道,我从不吃别人给的药。”
风宝忽然竖起羽毛:“等等!我掉的那块铃铛碎片,是不是沾了‘引鸣露’?”
“沾了。”她点头,“一遇同类金属,就会微微发烫。”
“那刚才跟着我的青衣人,手里也有一块铃铛!”风宝叫起来,“他藏在袖子里,我飞过时,我爪上的碎片烫了一下!”
严冰雪和尉迟逸风同时抬头。
她立刻从药囊取出三枚铜管,分别塞进风宝铃铛、尉迟逸风剑鞘夹层、密道机关暗格。
每根铜管里都卷着一张密令,内容各不相同。
“现在。”她盯着门外夜色,“谁想抢情报,就得先找到三个地方。”
尉迟逸风下令:“密道口加双哨,书房留暗桩,药房上锁链铃。所有人,今夜不得离岗。”
风宝咕噜着跳上房梁,爪子一松,那片琉璃碴轻轻落在横木上,紧贴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银线。
银线另一头,连着书房门框上的铜铃。
只要有人推门,铃响,线动,碴子就会滑落,砸进下面的小瓷碗。
严冰雪吹灭灯,屋里顿时漆黑。
尉迟逸风站在窗边,手按剑柄,低声说:“他们要动,就让他们先动。”
她靠在桌旁,手指轻轻敲了三下桌面。
三声轻,却像鼓点,敲在夜的皮上。
院外,一只黑猫跃上墙头,落地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