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次重病一样,小明渊的病情反复不定,高热时退时起,人也时常昏昏沉沉,偶尔清醒时,也只是虚弱地喊几声“父皇”、“母后”,便又陷入沉睡。
喂药更是艰难,常常需要思宁亲自耐心哄劝,或者显庆帝以威严命令,才能勉强喂下一些。
正常情况下,聪慧早熟的小太子自然不会这般幼稚。
但这不是情况不一般吗?!
小太子生病了,就想要母后抱抱哄着他。
父皇实在是太过分了,竟然还严厉命令他,小家伙有些委屈。
思宁背地里和显庆帝说了几句后,显庆帝改了方法,哄了小家伙几句,小家伙很是满足的喝药,即使每次都艰难咽下去,但是他会主动去喝。
照顾小太子明渊这事,因为有了三岁那年的经验,加上徐神医的坐镇和太医们的精心调理,以及帝后二人几乎不眠不休的轮流看护,这一次,虽然同样煎熬,心底却有了底,不再像上次那般恐慌。
特指显庆帝,思宁其实比显庆帝乐观多一些,知道儿子一定能渡过这一难关,只是有些受罪,她忍不住心疼。
这次也一样,整整一个月,凝华宫都笼罩在药香和紧张的气氛中。
直到一个月后的某天清晨,小明渊终于开始好转,虽然依旧虚弱,脸色苍白,但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恢复了清明,人看着也是前所未有的精神。
小家伙看着守在床边的思宁,软软地喊了一声:“母后……”
思宁的眼泪瞬间涌出,紧紧抱住了儿子。
这一次的重病,持续了将近一个月,虽然比起三岁那次缠绵病榻更久、情况更为凶险相比,显然要轻了一些,好转的过程也相对顺利一些。
太子的又一次“闯关”成功,让在场所有悬着心的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显庆帝看着在思宁怀中慢慢喝着清粥的儿子,忍不住慈爱的摸摸小家伙柔软的头发。
小太子明渊脸蛋红红的,因为想起生病期间要母后抱,要父皇哄的自己。
明渊清醒时候的罕见孩子气,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在显庆帝的心尖上。
他忽然想起这将近一个月里,自己偶尔放下身段,亲自给儿子喂药时,小家伙虽然皱着张小脸,百般不情愿,但最终还是会在他的注视下,闭着双眼大口地喝完。
然后,便会不自觉地、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兽般,朝他怀里靠拢,甚至会伸出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襟。
那种全然信任的依恋,如今回想起来,竟是将他从连日来因儿子病重而积压的焦虑和无力感中拯救出来,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暖融融的慰藉。
此刻,看着儿子意识清醒了不少,显然是想起了自己之前的“失态”。
那小脸上竟浮起两抹淡淡的、羞赧的红晕,眼神也开始躲闪,试图重新戴上那副沉稳的面具。
显庆帝心中那点不自在瞬间被一股更强烈的、混合着疼爱和愉悦的情绪冲散。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洪亮而爽朗的笑声在静谧的殿内回荡,仿佛能驱散一切病气。
见明渊实在喝不下粥后,他伸出那双惯于批阅奏章、执掌乾坤的有力臂膀,一把将那个裹在锦被里、显得格外纤细的小身子捞进了怀里。
带着薄茧的大手,带着几分戏谑和满满的怜爱,在儿子头上、背上稍微用力地揉搓了几下,将那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柔软发丝弄得凌乱不堪,仿佛这样就能揉散那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郁。
“傻小子,在父皇母后面前,还害什么羞!嗯?”他的笑声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
小太子卫明渊彻底懵了。
他僵在父皇怀里,被这突如其来的、过于“粗暴”的亲昵举动弄得不知所措。
他瞪大了那双酷似母后思宁的清澈乌黑的眸子,感受着头上脸上传来的略带粗糙的触感,以及父皇胸膛因大笑传来的震动,原本只是微红的脸颊,“轰”地一下如同被点燃了一般,烧得滚烫。
他下意识地寻求援助,看向母后,却见母后正用手帕掩着唇,眉眼弯成了月牙,那笑意从眼底满溢出来,是毫不掩饰的忍俊不禁。
眼角余光顺势瞥见四周,周安、沉雪、桃枝、王平忠,还有那几个贴身伺候的小太监小宫女,虽然都极力低着头,但那微微耸动的肩膀,和拼命抿住的嘴角,无一不在宣告他们方才都看到了。
这四面八方投来的、带着善意调侃和惊奇的目光,让三岁之后就开始小大人端方持重、仪态万方做派的早慧小太子羞窘得无以复加。
他发出一声细微的、近乎呜咽的鼻音,猛地将滚烫得快要冒烟的小脸,整个儿深深地埋进了父皇那坚实而温暖的胸膛里,像只遇到了危险就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再也不肯抬起来。
显庆帝感受到怀中小人儿这鸵鸟般的举动,先是一愣,随即笑得更加畅快开怀,那笑声震得胸腔都嗡嗡作响。
而将脸深深埋藏起来的小明渊,在最初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羞赧过去之后,感官才逐渐清晰起来。
父皇的怀抱,宽阔,坚实,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隔着柔软的衣料,他能清晰地听到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最可靠的鼓点。
鼻尖萦绕的,是父皇身上特有的清冽中透着威严,混合着淡淡的、好闻的书墨和檀香气息。
这个怀抱,和母后那个永远带着馨香、温软如春日暖阳的怀抱是如此不同。
母后的怀抱是港湾,是慰藉;而父皇的怀抱,则像是巍峨的山岳,是庇护,是力量。
在这温暖而安全的禁锢中,什么太子威仪,什么君臣父子之礼,都被这纯粹而浓烈的安心感冲刷得模糊了。
他甚至生出一种大逆不道的念头——若是可以,他宁愿不要长大,不要做什么太子,只想永远做这个可以被父皇“粗暴”揉搓、可以被母后温柔哄劝的孩子,长久地、贪婪地汲取着这两份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毫无保留的爱意。
太子病情已经稳住,且好转速度远超预期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宫廷的每一个角落,也毫无意外地传到了那些始终在暗处窥伺东宫之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