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茜纱窗棂,将柔和的金粉洒满寝殿。空气中弥漫着安息香清冷的余韵,与妆台上那盒新贡的玫瑰胭脂暖甜香气交织,氤氲成一帐暖融静谧。
薛绍已起身,只着一件月白绫缎中衣,却未急着更衣理事。他立在紫檀木嵌螺钿妆台前,手中拈着一支青雀头黛,正微微俯身,神情专注得如同临摹碑帖。镜中映出太平公主的身影,她身着杏子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寝衣,乌黑丰茂的长发如云瀑般披散肩头,衬得那张愈发莹润明艳的脸庞,少了几分少女时的娇憨,多了几分为人妻、为人母的温婉与从容。
她微微仰着脸,眼睫低垂,感受着眉笔在皮肤上轻柔划过的触感。薛绍的动作算不上纯熟,甚至有些过于谨慎,笔尖偶尔的细微停顿,透露出他并非惯于此道的生涩。然而,正是这份生涩里透出的郑重其事,比任何娴熟技巧更令人心折。
“莫动,”他低声道,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气息拂过她额前的碎发,“这边似乎淡了些。”
太平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却依言屏息。镜中,能看见他紧抿的唇线和低垂的、格外认真的眼眸。他靠得那样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气息,与她殿中惯有的暖香截然不同,却让她无比安心。
三载光阴,未曾消磨这份闺阁之趣,反似陈酿,愈添醇厚。他并非那等只知风花雪月、一味讨好的驸马,平日里或在禁卫军中履职,或与清客文人酬唱,自有一番天地。可每每晨起,若得闲暇,这画眉之约,他却极少缺席。这已成了他们之间不成文的默契,一种无需言说、浸润在日常生活肌理中的温情。
“昨夜似乎睡得不安稳?”他一边仔细地填补眉尾,一边状似随意地问。
太平眼波微转,透过镜子看他:“梦见小时候在太液池边扑蝶,跌了一跤,哭着去找阿娘。”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醒来想想,竟记不清是真是假了。”
薛绍闻言,眼底也漾开浅浅笑意,手下动作依旧稳当:“日有所思。前日入宫,太后还提起你幼时顽皮,折了她最爱的绿牡丹簪在鬓边,还跑去给陛下瞧。”
“呀,这事阿娘竟还记得!”太平轻啐一口,颊边飞起淡淡红晕,似羞似嗔,“定是你又在她跟前嚼舌根了。”
“岂敢,”薛绍完成最后一笔,端详片刻,似觉满意,这才直起身,将眉笔搁回原处的白玉莲瓣笔搁里,笑道,“是太后自己说起,言语间满是怀念。说你如今稳重了,她反倒想念那个会在她批阅奏疏时,偷偷拽她衣袖要点心吃的小太平。”
提及母亲,太平眸光柔软了一瞬,随即又化作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复杂。她伸手拿起妆台上一柄玳瑁小梳,无意识地梳理着垂在胸前的长发,轻声道:“人总要长大的。如今……这样便很好。”
薛绍看着她镜中倒影,见她神色恬静,眉眼间尽是满足,心中亦是一片温软。他伸手,极其自然地帮她理了理寝衣的后领,指尖不经意触到她颈后温热的肌肤,两人目光在镜中交汇,俱是无声一笑。
窗外,雀鸟在枝头啾鸣,檐下铁马被晨风吹动,发出清脆而遥远的叮咚声。寝殿内,沉香细缕慢转,镜里璧人成双,这寻常晨光里的闺阁之趣,胜过世间万千繁华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