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晌午,春阳煦暖,将公主府后园那片精心打理过的草坪晒得蓬松柔软。几株高大的玉兰正值盛放,碗口大的白花瓣在日光下几乎透明,暗香浮动的阴影里,正上演着一幕融融泄泄的家常景象。
薛绍的三兄薛绪,今日休沐,便携了幼子前来。那孩子不过四五岁年纪,穿着簇新的宝蓝小袄,像只圆滚滚的球,正跌跌撞撞地追着一只彩羽毽子,奶声奶气的笑声洒满了庭院。薛绍负手立在廊下,看着侄儿,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温和。他的长兄薛顗,如今外放为官,虽不常见,但书信往来频繁,家中诸事,兄弟间皆是同心同德。
太平并未端坐于主位,而是随意地坐在一旁的青石凳上,手边放着一盏新煎的茶汤,氤氲着热气。她看着那孩童嬉戏,唇边噙着娴静的笑意。见薛绪目光追随儿子,额角微有汗意,便自然地侧首吩咐侍立一旁的婢女:“去将冰镇好的酪浆取来,给三郎君解解渴。”
婢女应声而去。薛绪闻声转过头,对着太平拱手笑道:“有劳公主惦念。” 语气亲近而不失礼数。
“三兄何必见外,”太平微微抬手虚扶,眸光清亮,“一家人,说这些反倒生分了。” 她言语自然,毫无公主的架子,仿佛只是薛家寻常的弟媳。
这时,那追逐毽子的孩童一个趔趄,眼看要扑倒在地,距离最近的薛绍身形微动,已敏捷地跨前一步,长臂一伸,稳稳将那小小人儿捞进了怀里。孩子受了些许惊吓,扁扁嘴要哭,薛绍却已将他高高举起,朗声笑道:“我家虎儿这般健壮,跌一跤算什么?改日叔父教你骑马射箭,做真正的男子汉!”
孩童被他举在空中,视野陡然开阔,又听要学骑马,立刻转悲为喜,咯咯笑起来,小手胡乱抓着薛绍的衣襟。薛绪也走上前,拍了拍幼子的后背,对薛绍道:“莫要惯坏了他,你这身武艺,将来总要正经传授才是。”
薛绍放下孩子,任他跑开,转头对兄长道:“兄长放心,待他再大些,筋骨长开,我亲自为他打根基。” 言语间,兄弟情谊沛然。
太平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暖流淌过。她生于天家,见多了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惨剧。自己的几位兄长,或死或废或流放,那围绕至尊之位的血腥倾轧,是她心底不愿触及的隐痛。而薛家兄弟之间这般毫无芥蒂、相互扶持的景象,于她而言,珍贵得如同琉璃易碎,让她既欣慰,又隐隐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羡慕与酸楚。
她端起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眸中瞬间的复杂,再抬眼时,已是笑意温婉:“三兄今日既得空闲,不如一同用了午膳?厨下新得了些极肥嫩的江鱼,正可佐酒。”
薛绪欣然应允。阳光透过玉兰花的间隙,斑驳地洒在这一家子身上,孩童嬉笑,兄弟言欢,公主温言,构成了一幅名为“家和”的完美画卷。这棠棣联辉之景,是她在波谲云诡的宫廷之外,亲手构筑的、足以慰藉心灵的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