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的汴京郊外,原野新绿,天朗气清。专为此次大阅平整出的广阔校场之上,旌旗蔽日,甲胄耀光,一股肃杀而雄浑的气息,取代了前几日大婚庆典的绮丽繁华。校场四周,早已被闻讯而来的汴京及周边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喧嚣之声直上云霄。高高的观礼台上,帝后并坐,太子曹玉成及文武重臣侍立两侧,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特意安排在前排、视野最佳处的各国使臣专席。
吉时一到,号炮三声,惊天动地。霎时间,全场肃静,唯闻风声猎猎,旗帜招展。
首先入场的是京畿捧日、天武、龙卫、神卫上四军精锐。这些百战余生的健儿,身披精良的步人甲或光明铠,手持长枪大戟,列成森严方阵,踏着沉重而整齐划一的步伐,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缓缓通过观礼台前。每一步踏下,大地似乎都在微微震颤;每一次枪戟顿地,都发出沉闷而有力的金铁交鸣。阳光照射在无数甲叶上,反射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寒光。队列中,百战老卒眼神如鹰,新锐士卒面庞紧绷,无不透着一股久经训练、令行禁止的铁血之气。
紧接着是狄青从南疆带回的边军劲旅。他们甲胄或许不如禁军华丽,甚至带着风霜与战火的痕迹,但那股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剽悍杀气,却更加凌厉逼人。他们以独特的战斗队形行进,时而如雁翅展开,时而如锥形突进,行动间迅捷如风,配合默契,无声地展示着实战中锤炼出的战术素养。尤其是队列前方那面残破却依旧飘扬的“狄”字大旗,以及旗下那些眼神冷冽、伤痕累累的军官,更是让观者心中一凛,仿佛能闻到岭南战场的血腥气息。
最令人耳目一新的,是随后入场的新编“靖海”营。他们身着新式水战皮甲,队形虽不如陆军方阵那般厚重,却异常严整灵活。他们扛着特制的长桨、手持带钩的短矛与弩机,行进间步伐轻快而富有韵律,口中还整齐地呼喝着节奏感极强的号子,如同即将登船搏浪。这支队伍的出现,明确地向所有人宣告,大宋的目光,已不仅仅局限于陆地,更投向了广阔的海洋!
骑兵方阵的到来,将气氛推向了高潮。来自西北边军的铁骑,人马俱甲,犹如一座座移动的小型堡垒,马蹄踏地声如滚雷,气势磅礴。他们表演了高速奔驰中的骑射、劈砍,以及精妙的阵型变换,弓弦响处,箭如飞蝗,准确地命中远处的靶标,引来观礼台上下一片惊呼。
随后是各式军械展示:需数十人操作的巨型床弩,发射时声如霹雳,粗如儿臂的弩箭将数百步外的包铁木靶轰得粉碎;改良的投石机被推上场,展示了其更远的射程与精准度;还有成排的强弓手、神臂弩手进行齐射演示,箭雨遮天蔽日,令人头皮发麻。
整个阅兵过程,秩序井然,气势如虹。士兵们高昂的士气、严明的纪律、精良的装备、以及所展现出的强大战术执行力,不仅让围观的百姓热血沸腾,欢呼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更让观礼台上的各国使臣面色变幻,心中震撼难以言表。
许多来自高丽、大理、交趾等较小邦国的使臣,看得目瞪口呆,不时发出低低的惊叹,交头接耳间满是敬畏与羡慕。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规模、如此严整、装备如此精良的军队展示。大宋以往给他们的印象多是富庶文雅,何曾想过竟隐藏着如此可怖的武力?一些使臣甚至在心中暗暗重新评估与中原王朝的关系,盘算着如何进一步靠拢。
观礼结束后,帝后摆宴款待。席间,诸多小国使臣争先恐后地向帝后、太子敬酒,言辞极尽恭维,并纷纷主动提出:“天朝军威,亘古未有!外臣回国后,必奏请我主,遣聪慧子弟,赴汴京太学,习天朝礼仪文章、典章制度,以期教化本国,永沐王化!”
“大宋甲兵之利,令小邦大开眼界。恳请天朝准许,派遣些许军官匠人,至我邦指导军备、传授技艺,小邦愿永为藩篱,拱卫海疆!”
“我国愿增派贡使,加深贸易,一切悉听天朝安排!”
甚至有使臣当场表示,回国后便要劝说国主增加朝贡频率与分量,并请求赐予冠带、历法,以彰显藩属身份。
然而,与这些小国的热情恭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西夏与辽国使团成员的异常沉默与凝重。西夏那位宗亲使者,面色阴晴不定,原本准备好的、意图在谈判中作为筹码的某些边境纠纷说辞,此刻似乎都变得苍白无力。他频频与副使低语,目光不时瞥向远处席间正与同僚谈笑风生的狄青,以及高台上神色平静却目光深远的太子曹玉成。
辽国的南院枢密副使,则自始至终保持着表面的镇定,甚至偶尔还能扯出一丝礼节性的微笑,但他那紧握酒杯以至于指节发白的手,以及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忌惮与忧虑,却出卖了他内心的震动。他带来的使团中,不乏久经战阵的将领,此刻这些辽将也大多沉默不语,神情严肃,显然正在心中反复衡量着今日所见宋军展示出的战斗力,与己方军队进行对比。
宴会尚未结束,西夏与辽国使团便不约而同地以“不胜酒力”或“需整理贺仪”为由,提前退席。回到各自下榻的驿馆后,紧闭房门,谢绝一切访客,开始了紧急密议。
西夏驿馆内,烛火摇曳,气氛压抑。
“宋军……竟已至此?”西夏宗亲使者声音干涩,“那狄青所部边军,凶悍不下我铁鹞子!京畿禁军,装备之精良,纪律之严明,犹有过之!更别提那些新式弩炮……若宋人以此守边,我骑兵优势何在?”
副使低声道:“还有那‘靖海’营,宋人显然已在大力经营海上。其志不小!”
“必须立刻禀报国主!”宗亲使者决然道,“宋人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先前拟定的谈判条款,恐需大幅调整……不,或许根本谈不下去!当务之急,是加强与辽国的联系!宋人如此强势,绝非我西夏一国可独抗!”
辽国驿馆内,气氛同样凝重。
南院枢密副使屏退左右,只留两名最亲信的心腹将领。“如何?”他沉声问道。
一名辽将深吸一口气说道:“大人,宋军步卒之严整,器械之精利,确出乎意料。其骑兵虽未必及我,然步弩结合,阵势严密,依托城防,恐极难啃下。且观其士气,并非颓靡之师。”
另一名将领补充道:“关键是那太子曹玉成。此人年少,却手段狠辣,锐意革新。去岁整顿江南,今岁又搞这阅兵示威……其志绝非守成。假以时日,若真让宋国借此势头恢复国力,整军经武,必成我大辽心腹之患!”
副使缓缓点头,眼中寒光闪烁:“南朝有谚,唇亡齿寒。西夏虽弱,却可牵制宋人西线。今日阅兵,明为庆贺,实为震慑你我。宋人下一步,恐怕不会满足于现状。或许……是时候与西夏那边,更深入地‘谈谈’了。即便不能立时盟约,至少也要互通声气,早作准备。”
接下来的几日,原本因大婚和阅兵而热闹非凡的汴京外交场,表面依旧觥筹交错,暗地里却暗流汹涌。小国使臣们忙着巴结天朝,请求派遣留学生、增加贸易额度。而西夏与辽国的使者,则开始以各种隐秘方式频繁接触,传递信息。他们观礼时的震撼与私下密议的结论,正迅速转化为两国决策层对宋战略的重新评估。
曹玉成高居东宫,虽未亲临密议现场,但通过皇城司无孔不入的耳目,对各国使团的反应了如指掌。他端着茶杯,望着窗外汴京的万家灯火,嘴角泛起一丝冷然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