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红色的“净火”光罩在身后渐渐缩小,最终化作隧道拐角处一团温暖却遥远的微光。前方的黑暗重新变得浓稠,但这一次,黑暗中多了一种声音——水声。
不是滴水,不是溪流,而是低沉、浑厚、带着隐隐回音的奔流声,从脚下岩层的深处传来,仿佛大地在缓慢地呼吸、脉动。空气变得格外潮湿,岩壁上凝结着冰冷的水珠,脚下的路面也开始出现湿滑的苔藓。
他们进入了地下暗河的区域。
面具人打头,肩上的光源调到了比之前稍亮一些的模式——在净火的屏蔽场内,暂时不用担心光线暴露。他一边走,一边快速翻看着守泉人那本破旧的笔记,试图从中找出更具体的前进路线。
“笔记上说,离开‘净火之穴’后,会遇到三条岔道,选择最湿润、水声最响的那条,一路向下。”面具人对照着笔记上潦草的示意图和模糊的描述,“但这里……好像不止三条。”
前方的隧道果然分成了四五条粗细不一的岔道,每一条都黑黢黢的,都传来隐约的水声,潮湿程度也相差无几。
林晚架着萧衍,感觉他的身体似乎比之前更沉了一些。在净火的温暖光芒中,萧衍一直很平静,但一离开那光罩,他眉心的浑浊光芒又开始不稳定地闪烁,呼吸也变得有些紊乱。她不得不停下,再次握住他的手,集中精神传递安抚的意念。这个过程消耗很大,她的额角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走中间这条吧。”面具人观察了一会儿,指了一条坡度最陡、水声也相对最沉闷的隧道,“笔记提到‘倾听塔’基座在很深的下方,这条向下的趋势最明显。”
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凭经验和直觉选择。三人钻进那条陡峭的隧道。隧道内壁非常湿滑,很多地方需要手脚并用,拖着昏迷的萧衍,行进速度慢得令人心焦。面具人不得不经常停下来,用工具在湿滑的岩壁上凿出一些粗糙的落脚点。
时间在黑暗和跋涉中无声流逝。林晚不敢去想已经过去了多久,只能在心里默算着大概的步数和喘息次数。疲惫像湿透的棉袄,一层层裹上来,越来越重。她的手臂和膝盖早就磨破了,被冰冷的岩水和汗水一浸,火辣辣地疼。
萧衍的状态时好时坏。有时会突然剧烈颤抖,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有时又会异常安静,安静得让林晚忍不住去探他的鼻息。但每次她握住他的手,都能感觉到那微弱却持续的脉搏,以及掌心传来的一丝冰凉却坚定的回握——这成了支撑她走下去的唯一力量。
不知走了多久,隧道开始变得平坦,水声也越来越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前方出现了朦胧的光——不是人造光源,而是一种幽绿色的、来自水中某种发光微生物的冷光。隧道在这里汇入了一条宽阔的地下河河道边缘。
河道宽阔,水流湍急,幽绿的光芒在水面下摇曳,映得两侧岩壁鬼影幢幢。河水不知深浅,看不到对岸,只有奔流的水声充斥整个空间。
“要过河?”林晚看着那湍急的暗流,心里发怵。他们现在这个状态,怎么可能带着昏迷的萧衍涉水?
面具人蹲在河边,用手电仔细照射水面和两侧岩壁。“笔记上提到要‘渡河’,但没有说怎么渡。这里应该有过去留下的设施……比如索道或者……”他的光束停在了上游不远处,那里,岩壁上固定着几根粗大但锈蚀严重的铁环,铁环上还残留着半截断裂的、浸在水中的粗缆绳。“……看来曾经有缆车或者滑索。现在只剩这点东西了。”
他站起身,打量着河道宽度和流速。“游过去不可能,水太急,水温也太低,而且不知道水里有什么。只能想办法利用这些残存的铁环,攀着岩壁挪过去。但带着他……”他看了一眼萧衍,摇了摇头,“太危险了。万一失手……”
林晚也看着那湍急的幽暗河水,又看看萧衍苍白安静的脸。不能把他留在这里,也不能冒险带他攀爬。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萧衍,喉咙里忽然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含糊的音节,眉头紧锁,仿佛在梦中经历了什么激烈的争斗。林晚连忙俯身去听。
“……不……是这边……左边……有条小路……绕过去……” 断断续续的词句从他唇间溢出,声音微弱却清晰了许多。
左边?小路?
面具人立刻用手电照射河道左侧的岩壁。那里看起来和右边没什么不同,都是湿滑陡峭的岩石。但萧衍的意识碎片似乎指向性很强。
“你确定?什么小路?”林晚握紧萧衍的手,急切地问。
萧衍没有回答,他似乎耗尽了这点短暂的清醒力气,又重新陷入了深沉的昏睡,只是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无意识中仍在与什么搏斗。
面具人已经走向左侧岩壁,用手仔细摸索。几分钟后,他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这里!真的有道裂缝!被垂下来的藤蔓和水垢遮住了!”
林晚连忙架着萧衍过去。只见岩壁底部,靠近水面的地方,有一条不起眼的、向内凹陷的狭窄裂缝,宽度仅容一人侧身挤入。裂缝内部黑暗幽深,不知通向何方,但有微弱的气流从中吹出,带着水腥味和……一丝更加陈腐的金属气息。
“这条路……笔记上完全没提。”面具人看着裂缝,又看看萧衍,“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体内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里,有关于这里的信息?”
这很有可能。萧衍体内融合了“龙骸”、“观察者”碎片,甚至可能还残留着“钥石”本身携带的某些古老信息。在昏迷中,这些碎片化的记忆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浮现。
“走这边。”林晚没有犹豫。萧衍用最后一点清醒指的路,她相信。
面具人点点头,率先侧身挤进裂缝。裂缝内部比看起来还要狭窄,岩壁粗糙湿冷,挤压着身体。有些地方需要用力吸气才能勉强通过。拖着萧衍更是难上加难,好几次卡住,需要两人合力又推又拉才能挪动。
但这条路确实是向下的,而且绕开了湍急的河道。裂缝蜿蜒曲折,有时向上,有时向下,整体趋势是朝着水声更沉闷、更深邃的方向延伸。
艰难地行进了大约半个小时后,裂缝豁然开朗,他们进入了一个相对宽敞的溶洞。溶洞顶部垂下无数发着幽绿微光的钟乳石,底部是一个平静的深潭,潭水漆黑如墨,倒映着顶部的微光,深不见底。水声在这里变得低沉而空洞,仿佛来自潭底极深处。
而在深潭对面的岩壁上,他们看到了此行的目标——
那是一面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倾斜的金属墙壁!墙壁表面布满了粗大的铆钉和早已失效的复杂管道接口,许多地方覆盖着厚厚的白色钙化沉积物和水垢,但依然能看出其精密的工业制造痕迹。墙壁向斜上方延伸,顶端隐没在溶洞顶部的黑暗里,底部则深深插入漆黑的潭水之中。
这就是“倾听塔”的基座?它竟然如此巨大,而且倾斜着,仿佛这座高塔是从内部崩塌,然后斜斜地插入了地底深处!
在倾斜金属墙壁靠近水面的位置,有一个半淹没在水中的、拱形的巨大入口。入口原本应该有厚重的闸门,但现在闸门不见了,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不断有冰冷水流涌出的洞口,像巨兽张开的大嘴。
“就是这里了……”面具人用手电照射着那倾斜的巨墙和幽深的入口,声音带着震撼,“‘倾听塔’基座……看这倾斜的角度和破损程度,当年的灾难恐怕比记录的还要严重。”
林晚看着那不断涌出冰冷水流的入口,又看看身边昏迷的萧衍和疲惫不堪的两人。要进去吗?里面可能早就被水淹没,结构也可能极其不稳定。
“笔记……笔记最后关于这里的部分,说什么?”她问。
面具人翻到守泉人笔记的最后一页。那一页画着这个倾斜基座的简图,旁边用更加狂乱的字迹写着:
【塔已倾,心已死。】
【最初的‘回音’被‘蚀’与‘序’的噪音淹没。】
【但基座最深处的‘共鸣水晶阵列’可能还在运转(低速\/休眠)。】
【需以纯净地脉之息或强韧的‘契约’回响激发。】
【警告:激发可能唤醒塔内残留的‘污染回响’或……吸引更深处的‘倾听者’。】
【慎之。】
共鸣水晶阵列?激发?污染回响?更深处的倾听者?
信息一个比一个让人不安。
“激发那个阵列……也许能帮我们更清晰地‘听’到地脉的声音,或者……找到别的什么线索。”面具人分析道,“但风险同样巨大。而且,我们拿什么激发?你的契约联系已经很微弱了。”
林晚沉默着。她看着怀中萧衍眉心那闪烁不定的光芒,又想起守泉人说过,在净火燃烧时,她残存的契约联系或许能“听”得更清楚。
“总要试试。”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净火的时间不多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面具人看着她,又看看那幽深的水下入口,最终点了点头。“好。但进去之后,一切小心。我先探路,确定入口内的空气情况和结构稳定。”
他将一些不必要的装备留在溶洞干燥处,只带着武器、光源和那本笔记,深吸一口气,涉入冰冷的潭水,朝着那半淹没的拱形入口游去。
林晚在岸边焦急地等待着,握着萧衍的手。萧衍的身体忽然又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这一次,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但那不是清醒的眼神。他的双眼瞳孔涣散,没有焦距,眼底深处却仿佛有无数破碎的画面在飞速闪过。他直勾勾地盯着那倾斜的金属巨墙,嘴唇颤抖,用嘶哑、断续、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要……进……去……”
“里面……有东西……在……等……”
“它……记得……‘钥匙’……的味道……”